“这就是你们巫师的法术？我就说你们能打烂一座房子，比拳头好使多了。”马库斯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
他看着四周散乱的木片，随处翻滚的金属件，搅碎的帆布，还有数个已经变成破烂的货物堆，啧啧发出感叹。
多米恩坐在他身边，已经重新穿上皱巴巴的出行装扮，他刚刚从杂物堆里捡拾出来。
衣物没有损坏，但更像是风吹雨淋的冒险旅人所穿的，只不过这个旅人，可能刚刚穿越一场龙卷风。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充沛的力量又空虚了。
之前他试着叫醒马库斯，但是对方没有反应，情急之下他只好使用了治愈咒术，代价还是一如既往巨大。
觉得自己并无大碍的马库斯，一直在嚷嚷自己命大和恐怖的战斗痕迹。
多米恩只是坐在旁边恢复体力，这远比同野兽和人类战斗更令他疲倦。
马库斯突然又一拍脑袋，说着他把正事给忘了，爬起身又慌慌张张离开仓库，嘱咐多米恩先在仓库等一会。
多米恩几乎要眯着眼睛睡着了，马库斯才回到仓库。
“搞定了，咱们赶紧出城。”他朝多米恩吹了下口哨，一脸得意。
外面的时间已经是宵禁，人造光源仅留微光，模仿着月亮。
他们走过的巷口却异常安静，连把守的卫兵都没有，不知道马库斯又用了什么方法支开他们。
还是之前的隐蔽栅栏门，纹背貂并不在附近，马库斯伸手还未凑到门前，提灯的光芒突然从里面照出。
“不是谁都有空，宵禁时替你们带路。”样貌丑陋的侏儒怪物的脸出现在灯光下，多米恩注意到，这是个洞渠族。
深灰色皮肤，过长的四肢异常粗壮，两只硕大的蝙蝠状耳朵微微转动，他左耳上缺了一块，这就是被称为“疤耳”原因。
“我在这里可等了不少时间，尾款要加收费用。”他浑浊的声音嚷嚷着抱怨，一边打开门，随即提着灯就转向黑暗深处。
作为古老的穴居种族，城市的下水道成了他们新的“人造洞穴”。
马库斯见怪不怪，地下区大概也习惯这些鬼祟躲藏的非人种的存在。
多米恩跟着马库斯也钻了进去，沉闷**的空气涌入鼻腔。
多米恩感觉这里像是下水道，高度有些低矮，他和马库斯必须弯腰低头，走在前面的疤耳则毫无影响，他在这里行走反而像鼹鼠穿行在自己的隧道宫殿。
不多时脚下已经踩上积水，吱吱叫的老鼠从他们脚边窜过去，通道也变得宽阔起来，他们汇入了主路。
王城的下水道简直是个地下迷宫，如果没有前面提灯的带领，他们根本找不到，四通八达的路口，哪一个通向下一个出口。
提灯忽然又一个摇晃，停在了远处，疤耳站在前面，他一歪头，指向身旁的黑暗通道。
“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尽头就是你要的出口。”
马库斯拍了拍多米恩的后背，示意他跟上。
多米恩却停下了脚步，他的灰色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之前的战斗和药物的反噬让他身体疲惫，但巫师的直觉却因危险而变得异常敏锐。
空气中不止有霉味和污水臭味，还多了一分熟悉的，皮革与金属擦拭剂的味道。
“怎么了？”马库斯也察觉到了多米恩的异样。
“不对劲，”多米恩的声音很低，“有埋伏。”
就在此时，疤耳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他将手中的提灯砸向地面，灯罩破碎，火焰瞬间吞噬了周围的黑暗，而他像只缩进黑暗的鼹鼠躲到火光之外。
“钩手，你以为地下世界是你说了算吗？”疤耳声音在下水道形成回音，“战争部出的价钱，可比你给我的那点跑路费高多了！”
话音未落，岔路口的阴影里涌出了数名手持短剑和棍棒的士兵。
他们并非圣殿卫队，而是受人雇佣的城防军败类。
通道尽头被他们封死，这分明是一个陷阱。
多米恩警惕打量，他体内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而马库斯……他只是一个断了手的普通人类。
“你先走，”多米恩将马库斯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前方，“我来拖住他们。”
“走？”马库斯却突然笑了起来，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将多米恩按了回去。
“疤耳，你还是这么蠢，”马库斯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慢条斯理地点上，“你以为我钩手混了这么多年，会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吗？”
他猛吸一口烟，然后将烟雾吐向那些逼近的士兵，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这道，我跟着你也走过不少次了，你知道我除了偷东西还擅长什么吗？”
疤耳愣住了，他身后的士兵也迟疑了。
马库斯朝着不明所以的疤耳和士兵们咧嘴一笑，“忘了告诉你，我还擅长看地图。”
马库斯突然动了。
他并非冲向敌人，而是转身，用他的铁钩向墙壁上不起眼的闸门装置甩去。
马库斯将铁钩卡进握把，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拉！
“轰隆隆——”
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震动，疤耳最先反应过来，“他把泄洪道打开了！躲开！”他自己已经先向着最近的攀爬梯奔去。
马库斯一把拉住还在震惊中的多米恩，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跑！”
两人直直地奔往向上倾斜的深邃通道。
追兵背后的通道隐隐有水声传出，正在他们接近。
士兵们刚刚从摇晃中稳住身形，看到引路人和目标向着两个不同方向逃去，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跟谁逃跑。
积攒在废弃蓄水池中的污水如同猛兽般奔涌而出，瞬间冲垮了追兵的阵型。
在疤耳和士兵们被污水冲得东倒西歪的咒骂声中，马库斯带着多米恩早已消失在了迷宫般的通道深处。
马库斯拉着多米恩在通道中左右横穿，举着点燃的煤油打火机寻找出口。
然而他并不完全熟络这个复杂网络，他勉强凭着记忆，在数次差点掉进奔涌污水的坑道后，终于转进了马库斯最常用到的出口通道。
这条通道格外安静，没有了流水声和老鼠的窸窸窣窣，马库斯的火苗和背影即将带着多米恩逃出牢笼。
“你还会回王城吗？”马库斯突然问。
多米恩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他只是背对着自己继续走着。
“唉，我说什么呢。你是巫师，白之城就是你的家。”马库斯摇摇头，自言自语回答了，他仍旧没有回头。
多米恩低下头，他确实属于白之城。
旅程接近终点，他们却没什么话想说了。
出口终于在爬上一层阶梯后出现，乳白的光从石缝间透进，那是真正的月光。
被石板半遮掩的洞口，狭窄的出口对多米恩的高壮身体来说，有点难以通过。
马库斯走到石板后，用肩膀抵上石板，开始用力推动起来，多米恩也走上前，手掌撑在石板上，合力推开了这个障碍物。
他们出现在王城围墙之外的区域。
月光倾洒在宽阔的杂草地上，植物攀上几近倾倒的木柱，破篷布在夜风中唰唰作响，这是片郊外废弃的棚屋区。
刚刚钻出的地方是个坍塌的地下室，多米恩的脚重新踩上阔别已久的野外，空气远比污浊的王城清新，风中隐约有马的嘶鸣声。
如果不是身边的马库斯，他已经迈开脚在自由的荒野上狂奔了。
马库斯并没有和他在这里分别，提灯被留在洞内，他满脸神秘，招呼着多米恩继续跟着他走。
格外晴朗的夜空让圆月照亮整片区域，他们不必借助灯光就可以看清路。
直到他们面前出现一个缺了半边围墙的宽阔草棚。
银白色光束从棚顶破洞射下，高头骝色马身上绑着行李，被栓在柱子上，正在啃食地上的杂草。
“你准备这么周到？”多米恩终于惊讶起来，不止带他离开王城，还给他准备了返回白之城的物资。
那匹马的健壮体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战马。
马库斯已经走过去解开缰绳，递到多米恩手上，还是挂着副嬉皮笑脸，“来王城一趟，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吧？”
马匹嗅着多米恩的气味，警惕地感受试探者的态度，他们接下来需要在旅程中磨合。
多米恩没注意到马库斯又绕到柱子后面，提出来一个白绸布包裹的东西。
马库斯双手捧住，送到多米恩面前，“路途遥远，给你防身。”
多米恩接下来，沉甸甸的感觉和长条的形状让他心里有了预备。
而解开绸布时，他还是被剑的精良吸引住了，没有花里胡哨的颜色，剑柄的花纹仅用银镶嵌。
外表造型古朴简单，没有雕刻复杂精细的花纹，但是它的剑刃，百炼花纹钢，绝对是高级工匠千锤百炼所成。
如果配上华美剑鞘，一定是挂在王城贵族腰上的那种。
他身上所有之物，都已经被人类收缴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又都是人类赠予的。
“谢谢，我很喜欢。”他向马库斯道谢，手指轻轻抚着剑鞘，一如摸到了柔软的白面包。
马库斯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一路顺风，多米恩。”
多米恩将新剑挂到腰间，看着无人的破败屋子，他回去又需要多久呢？
白之城距离王城路途遥远，他被装入笼中送到王城时，军队日夜赶路都花了不少时间。
但他会回去的，回到他所属的地方。
多米恩拍动马脖子，一个翻身跃了上去。
他更习惯化形，但是在帝国的中心区域，沿着马路前进才是最快的选择。
多米恩戴上斗篷帽子，仅留半张脸露出，他转头望向王城方向。
深夜之中的王城已经灯火稀疏，像在远处趴伏的庞大怪物阴影。
他已从怪兽腹中逃出，没有什么能困住自由的狼。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夺走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会向人类投降。
多米恩拨动缰绳，马嘶叫着抬起前蹄，向着主路狂奔而去。
钩手注视着匆忙旅人与马的影子在荒草地越来越小，连马蹄声都远远消失。
他转回身子，并不急着回到入口，他穿过层叠破败的棚屋，继续向前走着。
断墙边停着一辆黑金马车，两匹高大黑马安静等待。
车厢上遮住的帘子没有透露内里的情况。
钩手走到窗户旁，压低怒气般说着：“我已经照你说的办了，现在能告诉我小崽子们的线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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