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水借一条小溪的水清理了番伤口,还有身上的污渍。
她脖颈处和腰间全是伤疤。
嗤,还真是旧伤添新伤。那群没分寸的山人也太粗鲁了。
雨声渐微,若干黄色的光亮相互交织,在谷间四处穿梭。
看来是有人在外搜寻她的踪迹。
就算老爷子不在国内,那个人又不在乎她的死活,但李晴是没那胆子敢让她出事。
更何况,新上任的A城警局总督是李晴的亲姐夫,这关系要是都没找着她人,李晴在老爷子那边也别想要个交代了。
不过山人戒备森严,而神芸山服务区那帮废物十年来也没找到过一个人,料想短时间内也绝无可能找着她。
她不能任由自己被困在这里。必须得想办法向外界传递信号。
但现在,她还有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在一片芭蕉叶下悄然换了身行头。方才那个山人身上的树皮被她拧成一条细细的绳,绑在受伤的右腿上。
李水水自嘲地呸了一声: “嗤,这条腿,看来是保不住了。”
右侧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那里。
李水水掩去气息,悄悄向那边靠近
“谢谢大祭司。” 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很稚嫩,又软软糯糯的。
“不必。再等些时日,你就可以走了。”
是文芹的声音。
是谁和文芹待在一处?
为何她对那个人那般温柔?
李水水缓缓拨开一层芭蕉叶,等看清里面的情形,倏地愣住了,随即而来的是难以遏制的妒火。
四年了。
她与文芹相识四年了。
是她一直陪着她,是她保护她逃脱法律的审判,是她将她好好地藏了起来——是她为她创作了那么多艺术品!
都是她李水水为她做的!
那个女孩乖乖喝下文芹喂过来的药汁,喝完还软软地道了个谢,“谢谢”。
文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笑得很温暖。
她的文芹,手指间的温度最是缠绵悱恻。
春、夏、秋、冬,这双先后手为她抚平紧蹙的眉头,为她擦拭出汗的后背,替她仔细检查过背包里是否带齐了物品,又在深夜为她轻轻掖被角。
现在这双手,却停留在一个陌生人脸上,为另一个人抹去痛苦。
李水水脑里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
*
昔日的甜蜜还留存在脑海里,徘徊不散。
李水水还记得,书房里第一列最左侧端端摆放着文芹送她的古风插画集,扉页是纳兰容若的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好一个“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个小人在李水水的脑海里撕扯着她的理智。她像恶魔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又狂笑着:
你这个懦夫,怎么不去把她抢回来?
看见她假装自己是好人的样子,你不难受吗?
世界上只有你李水水能完全接纳她! 其他人,都算什么狗屁!
快去把她抢回来!
抢回来!
凌晨一点,A城潭江孤儿院。
墙壁上挂着七零八落的相框。有的旧相片已经泛黄,叫人看不出里面主人公的面庞。
室内灯光细微,依稀可见几张摆放得歪歪扭扭的小床,和经年未休的木质地板。老鼠不知在何处穿梭,弄得地板“咿呀”作响。
“敏敏,你睡了吗?”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靠在床头,抱着破旧的灰兔子玩偶,睡不着觉。
另一个女孩要年长些,像是睡得正熟被弄醒,声色喑哑,“怎么了,小田? 你睡不着么。”
小田用力扯着兔子快掉落的半边耳朵,小声嘀咕道,“我想水水姐姐了。”
敏敏翻过身来,盯着天花板上嵌着的吊灯发神。
“水水姐姐不会再回来了。她爸爸来接他了。”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她爸爸。”
那个男人来孤儿院的时候,脸色阴沉得不行。他背着手,严肃地上下审视院子里的构造,很是神气的样子。
他走进女孩们的房间,环视了一圈,一句话也没说。
在看见水水的时候,他明显愣了愣,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点了她出去,“我要这个女孩。”
他大约都没怎么认真地和她交谈几句,很快就去院长办公室了。
水水姐姐静静地站在走廊上,等待她的命运。
那天下午,她就被接走了。
之后的第一年,水水姐姐还回来过两三次。每次回来还给她们带好吃的曲奇饼干和毛绒玩具。
但再往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也不喜欢。”敏敏喃喃道,“但她得有爸爸呀。有爸爸,就有人保护她了。”
“真的吗?那我们也可以有爸爸吗?”
“总有一日会有的。”
小田抱着玩偶轻轻爬上敏敏的床,和她紧紧挨在一块。
她还是很想念水水姐姐。
希望明日水水姐姐就可以回来看她们。
她好怀念她的笑,还有她的抱抱。
*
神芸山的夜晚,向来没有人迹。最多就是仲夏的蝉鸣不止,蛐蛐声连绵不断。
今日却不一样。巡逻的警察时不时踩到山里的枝丫,发出咿呀的声响。
有一片落叶林很静谧,竟是一丝杂音也无。文芹坐在一棵白蜡树旁,捡起偶尔掉落在地上的白蜡翅果,面容祥和。她右侧那棵合欢树下也有不少花瓣。可能是前段日子太干燥,今日冒了雨来,倒是打落了不少落花,香气一阵一阵的。
一个圆滚滚的男子喘着粗气跑来她面前,“啪”地一声跪下。
“大祭司,根子死了。神血,不见了。”山人粗哑的声音打破了静谧,此时此景显得极为诡异。
“不见了就去找,在我这嚷嚷什么。打搅了山神清净,就不怕山神降怒吗?”文芹指尖翻转着翅果,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跪着的山人胆战心惊了。
结巴山人颤颤巍巍起身:“是,我,这就去找。”
“大祭司为何动怒?你知道的,阿木就是这样木楞楞的。你从前不是最爱他吗?连成辫都是你替他剪的呢。”
听见来人的声响,文芹捏紧掌中的白蜡翅果,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做错了事,还要夸他不成?”
这人大概是个山人中的头头,头衔和大祭司同为一体,且看起来丝毫不受大祭司的威压影响。
男人别过耳边的束带,迟疑道:“大祭司,你还记得去年的神血吗?一年那么久,我都没进去过。新神血到了,我才去瞧了下。你猜怎么?埋神血的坑位好像被人动过了。”
文芹头低垂着,叫人看不清神色:“你方才没听吗?阿木不是才说那人跑了。那她跑的时候有没有动过坑位,你看见了没?”
“大祭司说的是,图太受教了。”男人默默退下了。
水边生长着几棵歪歪忸怩的构树,叶子很特别,像被谁弄烂了一样,裂成很多片。
文芹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那几片叶子,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帐了。
“敏敏,你得赶快走。”她将石碗里余留的药汁擦拭干净,朝榻上的人小声说道:“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等会出了帐,你就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出声。”
女孩眼睛红红的,拉着文芹的袖口死活不松开:“姐姐你和我一起走吗?我害怕那些人,我想和你呆一块……”
“我答应你,把你送出去后就出来找你。现在快收拾一下和我走!”
几息过后,两道人影悄悄推开帐子前的木板,快速进入帐子后那棵高大的色木掩藏的小道,又即刻消失不见了。
她们没有看见的是,有另一道人影也悄然跟在她们后面,不动声色地拨开树叶,并目光沉沉,眼里快冒出火星来。
*
李水水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出神芸山的。
她手上沾满了鲜血,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很快便被警察抓住了。
她下意识地朝后方看去,文芹的身影逐渐与记忆力一个熟悉的身影重合。
她怎么不记得文芹有这么高了呢?
“文芹”的嘴角浮上一丝终于如愿的笑容,看上去却有些悲凉。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让她脊背发凉——“不,不可能,你把文芹弄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她就被警察抓进了警车。
一路上,她快吼破了喉咙,却还是看不清那个人的全貌。
*
次日新闻联播播出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一涉嫌女孩失踪案和杀人案的罪犯昨晚于神芸山被警方抓获。该罪犯曾涉嫌杀害一名叫文芹的女高中生,目前已交由警方处理。在昨晚,一名失踪女性在神芸山被警方救出,名为陈小枫。”
凌晨三点,神芸山忽然燃起一片熊熊烈火。
那一片被烧得干干净净。
没人还记得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个高个子女孩擦去面颊上的污渍,在溪边清洗掉身上的血污。
她同警察做好笔录后,就又回到这个地方。
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重新披上女祭司的袍子,走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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