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罗离去后不过须臾便折返回来,手上端着两个托盘,一个装着她的官服,一个整齐地摆放着易容要用的物什。
官服已被洗净,散发出好闻的皂香味。那些易容要用的物什竟与她先前自用的一模一样。
在太尉府时,宇文蕴便盯上她手上易容的方子了,差遣青及前来讨要,她不欲让青及为难,也料想宇文蕴多半是想将这易容之术给军中的奇才异士,便将方法写下给了青及。
再者,易容之术关键在于手法技巧,所用材料之中,唯有那来自海外番邦的特制胶皮较为罕见,其余易容所需之物,在江湖上虽不常见,却也并非难以寻觅。就算将方子给了青及,于她而言并无大碍,倒是青及在她面前,连连致歉,满心愧疚。
玄云抬眸看向器罗,正要张口感谢,器罗却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帐中并未设有女子常用的梳妆台,仅有一面简朴的铜镜。然而,这面铜镜也显得颇为模糊,显然久未被人擦拭使用。
玄云用抹布擦了擦,勉勉强强能从镜中看到自己的面容。时间紧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手摸着面部的骨势走向,一手则熟练地易容。幸而学习易容的第一步就是摸骨之术,玄云没少在上面下功夫,基本功扎实,这么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对她来说也不算太过困难。
最后,她换上衣物,最后从铜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的面容,才从帐中走出。
刚到帐外,一股热浪便火辣辣地扑了过来,与摆满冰鉴的帐中恍若两个天地。不过短短两日,再站在这日头之下恍若隔世,这热似乎都变得亲切。
器罗站在帐门处,见玄云出来,忽而向玄云走去。玄云不明,器罗在玄云面前站定,伸手,一把匕首如丝般顺滑地从他袖中滑出,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玄云目光一凝,那匕首正是她寻找的那一把。
那日她来后,心中早已做好了拿回匕首被宇文蕴刁难的准备。但宇文蕴却迟迟未提那柄匕首之事,她心生疑窦。若宇文蕴真拿到了那匕首,绝不会忍耐如此之久。其间,她几次用言语试探宇文蕴,他却只说那日是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像是匕首,宇文蕴何等敏锐,顺口就问她是不是有东西遗落了?玄云一听,就明白那匕首不在宇文蕴手里,自然是直接岔了过去。
让他知道那把匕首是萧景棋给她的,那男人定要作妖了,凭着二人的相处,她几乎百分百确定。
打听到那日是器罗将宇文蕴带回,在宇文蕴晕睡时,曾出言试探于器罗,道自己有物件掉落在那里,但器罗却是一点反应也无,玄云也不好再问。
她这么急着回去也是有缘由的,那把匕首踪迹未知,若是实在没寻得,也好提早做好准备,免得被人拾去生了事端,她来不及应对。这种想法压在心上,到底是不放心,还想再试探器罗,但宇文蕴醒来后就像块黏皮糖,她根本无法再寻得与器罗交谈的机会。
没想到,居然真是在器罗手中。
“你的东西,拿好。”
器罗的眼神没有丝毫停留,仿佛玄云只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那里两队人马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换班交接。
玄云知他不想多言,虽不解,接过,道了声谢。
器罗转身,领着玄云往外走,去时不比来时,众位士兵像是被特意交代过完全目不斜视,玄云正看着四周,就听器罗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把匕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握住的匕首似乎有着沉甸甸的重量,玄云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关乎我的性命,确实十分重要。”
器罗了然,只是这份了然错了方向。那匕首小巧珍贵,但刀锋锐利,他误以为是玄云曾经的旧物。“既然珍贵,就要好好收着,莫要再轻易弄丢了。”
不过玄云的理解则是南辕北辙了,但也听出器罗言语之中的好意。他虽是看在了青及的面子上,也值得她发自内心地感激。这器罗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内里倒是有些人气,是个正直可靠的人。可见宇文蕴才是那个最坏最无耻的坏蛋。嘴上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但她话还未说完,器罗的步伐却越来越快,甩了玄云十几步远,玄云很是无奈,但也只能跟上。
金德又擦了一把虚汗,远远地见日光下走来两道拉长的人影,心一颤,连忙扯着旁边的内侍道:“怎么看不清楚,你帮我看看,那个跟在器罗大人身后的是不是姜御侍。”
那内侍也眯着眼向前望去,一抹橘红的身影在这青黑整肃的军营格外显眼,连连点头,“是姜御侍,是她!”
此时金德也看清楚了,心中大喜,喜得都踮起脚尖,伴着臀部传来的疼痛,他的脸上一阵抽搐地扭曲,却也顾不得了。
玄云走到近前,低眉顺眼地给金德请安,金德连说几个好字,忽而看到一旁的器罗正看着他,不由面上露出几分尬笑来,这表现貌似有些过激了,好像目睹了诈尸似的。
对着器罗那张冷脸,金德脸上的那分尬笑也止住了,等那阵喜劲儿过去,他终于有眼睛看看玄云,瞧着没受什么伤,全须全尾的,当下便提出要将玄云带回去。
二人客套了一番,器罗道:“太尉将姜御侍找来,本也只是问清那日为何要......推他下水的缘由。只是出了些事耽搁了,今日本是要将她送回去的,哪知道金内监您亲自来接了。”
金德心里啐了一口,这问清楚要两日?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要不是他亲自来,说不准都不肯放人。
金德笑得跟一团菊花似的,口上道:“太尉大人宽宏大量,自是不会与这不长眼的奴才计较,陛下也是想着让姜御侍解释清楚便是了。既然这样,那杂家先带人回去复命了?”
器罗点点头,金德连忙一挥手,轿子就落下了。
器罗看着玄云上了轿,走在前方的内侍用尖细的声音喊道:“起轿——”
轿夫们稳稳地将轿子抬起,往山路上走去。
青帘摇晃,露出白皙的下巴和红润的唇,器罗握刀柄的右手微动,他莫名地想,还是这张脸看着习惯一些。
玄云的易容之术,确是神乎其技,无怪乎太尉想要她效力。他曾见过军中密探使用易容术,最简易者不过是一张假面,即便制作再精良,那面具也难免粗糙,且无法久戴。若不依赖假面,仅凭化妆手段,效果亦难以持久,更难保万无一失。而她的手法,却似将两者之长融会贯通,既随心变换面容,又能在数日之内保持如初。
宇文蕴到时,只见萧景棋正对着一方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已然摆成了一局残势。宇文蕴行了一礼,道参见陛下,萧景棋似乎极为沉迷,听到宇文蕴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只眉宇之间挂着几分怔忪,抬头看到宇文蕴的脸,连忙起身,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太尉你来了,请坐。”
宇文蕴撩开衣摆,在萧景棋面前落座。
萧景棋指着棋盘,对宇文蕴道:“这是昨日楚相与朕对弈的棋局,楚相棋艺精妙无双,朕望其项背,今日将这棋局拿来研究,没成想一下入了迷。”
说着,他摇摇头,似是颇为苦恼道:“不过朕现在也没想到破解之法。”
宇文蕴看了眼棋盘,的确有几手下得格外漂亮,但下棋不是他的强项,只能看个大概罢了,指导萧景棋那也是无从提及。
楚相的棋艺年轻时已是一绝。他曾与棋怪苏兰州对弈,苏兰州棋风诡谲,与多位棋道高手对弈,屡战屡胜,他却能赢下苏兰州半子,苏兰州自此颇受打击,隐姓埋名再不出世。
他淡淡道:“楚相经年弈道,棋局已在他的心中,陛下年纪尚浅,看不透很正常。”
萧景棋微微一笑,“太尉说的是。”对一旁的宫人道:“换新的棋盘来,朕与太尉要对弈一局。”
当即从左右来两个侍人要将棋盘抬走,宇文蕴却阻道:“不必,我还有军务在身,陛下有话直说便是。”
萧景棋闻言一愣,宇文蕴从未在他面前为了军务这么火急火燎,挥手让左右的宫人退下,目光落在宇文蕴手上的杯上,眸色渐深,若有所思。
“陛下。”
萧景棋抬眼望去,只见宇文蕴微皱着眉看着自己,似是有些不耐,萧景棋知道是他失态了,也不知为何,今日他总是不能集中精神,像是没有做完某事而感到不安。
他开口道:“朕希望太尉能答应求和。”
“好。”
萧景棋错愕地看向宇文蕴,没料到宇文蕴竟这般干脆利落地答应,准备好的满腹劝说之语顿时消解在肚中。
宇文蕴缓缓道:“开疆拓土、克敌斩将,此乃节度使职责所在,而辅佐陛下谋划国计民生,安顿社稷苍生,则是太尉的责任所在。”
这话说得可谓光明伟岸,让萧景棋都语塞。
“那为何太尉在朝堂上要......?”
萧景棋见宇文蕴杯中的水要喝完,起身亲自给宇文蕴沏茶,宇文蕴也很是顺手地将茶杯递给萧景棋。
宇文蕴做沉痛状,低声道:“陛下向来清楚,我与楚相之间的嫌隙由来已久。若我在朝堂之上表达求和之意,楚相定会怀疑我别有企图。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吵上一吵,如此一来,至少楚相日后不会再无故生事,挑起其他风波。”
这理是这么个理,但就被宇文蕴这么说出来,显得朝廷在过家家似的。但想一想,朝臣们吵起来时,和东市西市没什么区别。
萧景棋仍有些犹疑,宇文蕴露出一副了然模样,“看看,陛下也不信吧,早知道我也应和陛下辩上几番才是。”
这话一出,萧景棋心中再是怀疑也不好说了,他神色一正,“太尉大人心怀万万民众,朕当然没有质疑太尉的意思。”
“晚些时候楚相应当要来,陛下将我的意思同他说说。记得将我二人的谈话说得激烈些,免得楚相不相信我。”
宇文蕴弯唇一笑,只那笑在萧景棋眼中怎么看怎么都带着嘲讽之色,正巧他将盛满了茶水的茶杯正送到半空,宇文蕴接过,举起茶杯向萧景棋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若没旁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萧景棋停了下,宇文蕴察觉到了萧景棋的不对,“怎么,陛下还有话要说。”
萧景棋忽而笑道:“朕险些忘记,确实又一事要同太尉说。”
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跑进来在萧景棋耳边低语了几句。
宇文蕴终于察觉到那从踏入殿中就感到的不对是从何而来,那个狗腿的金德不在这。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明天咱们修罗场见[坏笑][坏笑][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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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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