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开门，将人迎进来，又往外面打量了一下，见四周都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人，才赶紧关上门，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赵二刀不说话，埋头往堂屋里走，进了屋一摘帽子，嘴里冒着白气道：“他娘的不走运，在行军山撞上了蹚将，他们人多装备足，死了两个弟兄，十四与十六子受了伤，现在还在家躺着。”
“伤得重吗？”
“十四被勾穿了肩胛骨，十六断了只胳膊，两人都命大，熬过来了。”
这几人都是当时从幽州犯事了逃出来的亡命之徒，后在不夜城与燕南之打过几次交道，此次他们是同燕南之一起去幽州的。
燕南之掏出了之前备好的银票，付了尾款，又多添了两张递给眼前这人：“天冷了，多的给弟兄们的买酒钱。”
赵二刀也不客套，收了银票往怀里一揣，掏出别在腰间的旱烟筒子，点了火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然后才问：“他还活着？”
“活着。”
“听说你又要回不夜城了？”
燕南之嗯了声，没细说。
“为了他？”
“为了银子。”
“哼，他也真是个命好的。”赵二刀吐出一口呛鼻的烟雾才道：“这次跟我们的有两拨人，一波是谢重山，另一波我摸不准，跟到了邬城，难缠得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谢岱在岭南吃了败仗，生死不明，谢重山那狗娘养的，一时半会儿怕是抽不出手再跟这事了。”
听到谢重山一时半会儿跟不过来，燕南之松了口气，沈知安目前这样子实在是不宜奔波。
等赵二刀抽完了那支烟，又将烟斗别在腰间，这才戴上毡帽告辞离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问出了跟老瞎子一样的话：“老瞎子跟我说，他那样子即便活过来以后多半也是废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安顿他。”
燕南之不大想要听到废了这个词，他皱皱眉，有些不悦的道：“我自有安排。”
赵二刀冷哼一声，不再讲话，转身出了门。
燕南之嘴上说着自有安排，实际上他也摸不准要拿这个小少爷怎么办。
沈知安已经并非十几年前那个心思单纯的傲娇小少爷了。
这些年，他早变了，变得更沉稳温和，也变得猜忌多疑。
从这些时日了他对自己明里暗里的试探与打量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越来越像他的兄长了，行事作风像，野心与**也像。
燕南之知道，他不再寻死觅活，但是也定不会就此放任自己平庸无为的苟活一生。
想到这里，燕南之自嘲似的笑了声，心中感叹，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话怎么在他身上就行不通了呢。
自己一个混蛋讲什么江湖道义，非得给自己找这么大个麻烦回来，以后安生的日子恐怕是没有了。
这也不对，他压根也没过什么安生日子。
想起这些年的生活，他不由得又想到了过往，也不知道沈知安知道自己身份后又该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想归想，燕南之还是给沈知安照顾得服服帖帖，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
沈知安的衣食药用，没有哪一样是不烧银子的。
.............
那日沈知安醒来开口同燕南之聊了几句，见打听不出燕南之的身份后，又恢复了那副沉默的样子。
他不再执着于寻死，倒不是想开了，只是因为燕南之看得紧，他死不了。
他越来越沉默了，无论坐着还是躺着，他的眼神总是空洞洞的。
燕南之不敢离他太远，也不敢出门太久。
有一次他归来的时候，就看见沈知安靠在床头，唇角带血，眼眶泛红，双手发了狠的拼命捶打自己的双腿，招招不落空，也亏得他的手未好全，拼了全力也没多大点力气。
即便两人年少时多有不合，可燕南之到底是看着沈知安长大的，心中还是免不得有些难受得紧。
任谁见到那个聪明伶俐朝气蓬勃，一身傲气的少年郎变成现在这模样都不会好过。
燕南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进屋子，吊儿郎当的开口：“多大的气性啊，怎么非得跟一条腿过不去啊。”
沈知安的动作停下了，他有些难堪的闭上了眼。
燕南之一走近，便闻到了一股味儿，等他掀开被子一看，果然，沈知安□□一片水渍，床单被褥也湿了一片。
“你也欺负你这条腿现在病了行动不便，没法还手，你这叫恃强凌弱，现在怎么就这点能耐了。”他说着就要将沈知安从床上抱起来。
沈知安极为厌恶的躲了一下，恶狠狠的道：“别碰我。”
“成，我不碰你，你自己下来。”说完后心又软了几分，心想小孩到底是小孩，还得哄，语气也就温和了几分：“我不碰你你就这样睡一晚？也不嫌难受了？以前沾上点泥点子都得嫌弃半响的，现在不嫌弃了？”
他说得顺口，完全没意识道自己在讲什么，沈知安闻言，眉眼轻轻动了一下，燕南之如此熟悉他的过往，他究竟是谁？
燕南之将人抱起来放在凳子上，又熟练的给人换了裤子，然后将床单被褥重新换上一套，得亏前些日子看沈知安嫌弃的模样，他去买了几套新的，派上了用场。
等他将床单铺好，又将沈知安抱了回去，他说：“我去给你煮点水洗洗，你安分点待着别闹。”
说完又似觉得不放心，半威胁似的说：“你知道，我这人有些不讲道理，你要是再瞎闹，我就把你扒光了绑起来。”
燕南之这次倒是有了几分唬人的意味。
上次他将人绑起来气得人肝气郁结急火攻心，吐了血晕了过去，让他折腾了好一阵子，现在他动手到底得掂量掂量这位小少爷爱颜面的程度，能不能受的住。
沈知安却是当真了，毕竟燕南之这山野莽夫是真能干得出这事儿，他的脸上阴沉沉的，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心中仍是痛恨自己像个废人的模样。
这样的场景隔三岔五便会发生一次。
沈知安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有时候他也能好好的同人说上两句话，也有时候一言不和就发脾气摔东西，更多的时候他是沉默寡言的，眼神也是毫无生机的。
燕南之跟他相处得久了些，就知道，他发脾气的时候大概是钻牛角尖了，有可能是想上厕所，也有可能是想喝水，就跟那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无助的时候大吵大闹让人去猜测他的想法。
这个人生来就是被捧在塔尖儿上的，要尊严，好颜面，燕南之也知道，任由他去闹。
老瞎子说有气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这话燕南之是放在了心上，只是那些碗筷茶杯，都是花银子买的。
知道这人吃穿用度挑剔得很，专门给他备的精细的，摔了几次后燕南之也有了些脾气了，转了个念想，花时间给人打造了一套纯木制用具。
结果这位爷闭眼看都不看一眼，任由燕南之怎么灌，抵死不吃那木碗里装的饭。
燕南之没辙，一边暗骂惯的毛病，一面又将木制用具换成了原本的瓷器，沈知安这才睁眼配合的用餐。
这一幕把燕南之气乐了，他道：“你就摔吧，就这两副碗筷，摔完了你自己用手捧着吃。”
话虽如此，橱窗里的碗筷却是又添了一摞。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赵二刀耳朵里，骂他作践自己的败家玩意儿。
燕南之心想自己可不就是作践自己么，但是没得法子，他又不能将人再扔出去不闻不问。
时间这样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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