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小山，说是小山，其实是大块大块岩石堆砌，一层一层，上面长满了苔藓，再向上瞧，只看见一间简陋的小屋，门窗紧闭着。
我走上去，走着走着，一下子没踩稳，被谢辞拉住了，“小心。”
走到了岳阳居士门扉前，是虚掩着的。谢辞不愿进来，便在外头等候，我也不能强求，这毕竟是我的任务，不是他的。我思来想去，得先给岳阳居士打个招呼，便叩了叩南户。
那内门上应当是装了铃铛，一敲便响，十分清脆。
“谁啊?”里面响起微弱的声音，估计是方才睡醒。可奇怪的是，外界虽然没说岳阳居士是男是女，但听那描述，并且还能在宫里行医，应当是男性，这声音未免太过清秀了。
“我是承天门弟子沈幺儿！奉师命来寻居士！叨扰了！”我说着。
内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却不见人影。
“我不方便出去，麻烦你们进来了。”
里面漆黑一片，我下意识取出包裹中的灯。
“别点灯！”
我连忙收起了灯。
在黑暗中，我也看不太清，不小心头撞到了什么东西，大概是柱子，有些吃痛，“嘶。”
似乎是听到声响，谢辞立即进户。
谢辞扶了扶我，摸了摸我的额头，“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但我很有事。
“抱歉，小姑娘，你是撞到了吧，稍等，稍等。”
接着听到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姑娘，可以了，你点灯吧。”
我拿出灯，总算看清了屋内的全貌，一张床铺着被褥，一个柜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一方木桌旁坐着一个人，人着一袭青衣，头发散下，引人注意的是，在他的眼上围着厚厚的白缎。
“我的眼睛不能见光。”他解释道。
不，或许是她?只见从她袖中探出一条青蛇，她轻轻拍拍它的头，蛇就缩回去了。“这是我的伙伴，是我的眼睛，不要见怪。”
“那个，你是受伤了吧，我给你看看?”
“啊，我没什么大事。”客套话，我真的很痛。
“破皮了吗?”
“没有没有。”
她缓缓起身，摸了摸我额头的伤处，随后走向药柜，准确无误地拿起了药，给了我一小罐子。
她取出塞子，她用手力道适中、准确无误地在我额头伤处搽上药粉，与此同时，我也很害怕那蛇从袖中跑出，便僵硬地坐着。
“姑娘，跟着你的那个是?”
不愧是近仙之人，速速便感受到了人在的气息。
“他是谢辞，与我一路同行。”我说着，很快，她便涂好了。
“我们方才是打扰您休息了吗?”想起她似乎刚苏醒的声音，我说道。
“没事，年纪大了，睡得早，起得也早。”
看她房内瓶瓶罐罐，却无一本修道秘籍，我问出了一个很傻的问题，“那个，您修道吗?”
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我修，你也知道，凡修道之人，多少会点医术，我只是专于医罢了。既然眼睛看不见，我也不用书了。”
她补充道：“修道没有心性，书就成了废纸了。”
“你来这是有什么事吗?”她礼尚往来地问道。
“我……师父应当给您说过。”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哦，我想起来了。很简单，你只要帮我找到昙花乡生病的缘由，我就可以放下飞升了。”她说道。
我眨眨眼，这么快直入主题了?
“不过，今日你们还是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儿吧，我这没地方可住，你们去乡里，那些人虽……虽生了病，可是人还是很好的。”她示意我关了灯，缓缓摘下白缎，在月光微弱地照耀下，我看见她的脸，柳叶眉，杏眼，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温柔感。
“那明日再来拜访前辈！”我帮她阖上了门。
我缓缓下山。谢辞背着剑在山下等我，“这么快?”他问道。
“如今太晚，明日还有事要做，前辈让我们先找户人家借宿。”我答道。
我拉着他的袖子，找了户近小山的人家，门口栽了株昙花，这株昙花比我看过的都要大，快赶上我的个头了。
我定了定神，敲了敲门，“您好！我们是迷失的过路人，能不能让我们借宿一晚！”
开门的正是那个说自己是村里“好脖子”的男人，他一脸疑惑地抱着孩子看着我和谢辞。
“你们，外乡人，借宿是可以，你们是要分开住还是一起?”
谢辞挑了挑眉，“分开。”
“行，我去给你们收拾。你们吃过饭了吗?”他招呼我们进来，把孩子放到席上。
说起吃饭，在这两天光景里，我们就吃了两顿，确实饿了，肚子很配合地发出了声响。
“没有。”我摇摇头。
他去做饭了。
我见一时半会也没事可做，就和那孩子攀谈了起来。
“你今年几岁啊?”
“八岁。”孩子奶声奶气地说道。
我看着他那肿大的脖子，还是接受不了，我尽量将目光专注于他软糯可爱的小脸。
“八岁啊，那你读过书吗?”
“读啊，乡里有私塾的。”
“你娘亲呢?”
“娘亲变成昙花了，我每天晚上都会看看她再睡觉。”他奶声奶气地说道，懵懂的神情让我动容，“姐姐，我爹爹说，娘亲走了，就会变成昙花，每年这个时候就会回来看我们。”
那个大脖子男人家里也不容易啊……
他的小手拉拉我，“姐姐，我带你去看我娘亲！”
我起身，随着他走，谢辞跟着我们。
其实没走两步，因为他的母亲……就是门口那株大昙花。
昙花一开就是两个时辰，一年只开一次。
此时还开得正盛。
我和谢辞对视一眼，倘若昙花就是死者的话，这家家户户门前都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此地过于奇怪，其中蹊跷过多。
我蹲下身子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宁，我娘亲取得，好听吧。”
“好脖子”男人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是几张饼，“家里没别的什么东西了，就摊了饼，你们先凑活吃吃。”
我开口，“谢谢你，我们此前与你争执，你还如此招待我们。”
谢辞也拱手行礼，“多谢。”
我们二人坐在席上，饼于食案之上，我拿起来就开始狼吞虎咽。谢辞嘱咐我一番，“慢点吃。”随即他也吃了一口，似是感觉不对，便和男人交谈起来。
“仁兄如何称呼？”
“张安，字勿离，我年纪定是比你大不少，叫我勿离兄也行，随你。。”
“勿离兄，你这饼吃起来，不像是今年来的口味啊。”此饼的做法，乃是古法改良，虽是改良，也比如今粗糙很多，里面放的是些五谷杂粮，不是如今枣子核桃肉食这类常见的。自泰昌年来，五湖四海来者频频，发面的技术日益纯熟，而这个似乎连发面也没有。
他摸了摸脑袋，“啊，这个……告诉你也无妨，吾等乃仁和年间避难的灾民，本家是武陵人，与妻子邑人迁于此地，不再复出。敢问今夕是何年？”
“泰昌四十五年。”我回答道。心中计算，他面貌年轻，不过二十五，仁和之乱足足过去了四十余年，他怎么也不像是，经历过仁和末年的人。
“什么？泰昌四十五年？”他瞠目结舌，“这，这……”
“你……你是第一代迁来这里的吗？”我不禁提出疑问。
“何来一代之说，我们总共也就只有一代迁来，算上我的小儿也就只有两代。”
“你贵庚？”我继续问道。
“弱冠，二十有五。”
这会儿换我懵了，手上的饼也放回盘中。
我同谢辞耳语，“这里是没有时间流逝吗？”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他小声应我。
“先吃吧，这些事后面再谈。”他说。
我们酒足饭饱。张勿离收拾了一张床，又拼了一条床垫，凑了两张被子。谢辞主动让我睡床，他说他腰杆硬，睡地板没关系。我眼泪汪汪，身在异乡，竟然还有这般照顾我的大好人。
张勿离起身，同我们道：“明日见。二位客人好好睡。”他笑着挥挥手。
张勿离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眼前景色斑驳。他扶了扶墙，揉了揉眉心，恍然间又倒下，犹如大厦将倾。谢辞兔起鹘落之间，搀起来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我急切上去帮忙，却没有地方可以插手。
“不知道，不过……”谢辞看向窗外，外面闪烁出点点荧光，四散开来。
“那是……大昙花？！”我震惊。
谢辞忽觉手上轻了些许，我发现那张安竟化为点点，身体逐渐解离开来。我急忙去向阿宁的房间，他身上也泛出白光，我上前抓住，发现只是一团炁罢了。
我转身，那昙花花瓣缓缓飘落，积了一地，从花瓣尖头开始泛黄，枯萎。落英烂于淤泥之中。我走出房间，这才明白，所有的昙花都凋谢了，村民皆作磷光。
我回到屋里，望到谢辞手上空空如也。
谢辞走向我，“这件事，恐怕只有问了那位岳阳居士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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