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和二十一年,大夏长安城,郊外,山外山避暑山庄。
冬日的清晨有浓雾,在太阳升起前散尽。
岱极看着浓雾弥漫的森林,总想起山野精怪的传说。
“明日我要去树林里看看,也许会有妖怪,你去吗?”岱极对看守他的小厮坏笑道。
那小厮自小听到的精怪传说都伴着“吃人”一类的话,哪里敢去,只能说:“你不要深入,要是看不见你了,我就喊人来。”
“好啊。”岱极笑道。
结果次日,林雾散得太快。岱极往雾气里走,雾气却不断消散。
小厮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岱极就在这欲散未散的林雾里,碰见骑了白鹿的青衣少年。
少年摘了带露珠的花——冬日里不知哪来的花——淡紫色的小花,开得娇嫩,那人将花放在白鹿脑袋上。
白鹿见了岱极,停下脚步。鹿上的少年这才发觉前面有人,抬头看向岱极。
恰这时,清晨的阳光破开云层,在山间浓雾里折射。仿佛银河落下来,那一束光照在两人身前。
白鹿停了脚步,背上的人却晃晃悠悠而后倒了下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岱极接住了那个人,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岱极不得不把人扶到白鹿上,又拉着他往前走。
那人到了中午才转醒过来,宿醉之后头还有些疼。一起来就来到溪边,捧了水便往脸上泼去。此处水为山泉,上游尽是跌水,到此处方入谷,水极清冽。
涟漪散尽,才发觉身边竟然站了一个人。
“怎么了么?”那人起身问道。
岱极比他高了半个头,站在他面前,正好把阳光挡住了。
“见你喝醉了,扶你一把,不说些道谢的话么?”岱极回答道。
“多谢。”那人惜字如金,冷冷开口,没有半点“谢意”。
岱极到也不恼怒,只是仰着下巴,继续问:“你来长安做什么?”
那人揉揉脑袋,总算清醒了些,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还有几天过年?”
岱极哭笑不得:“你这人过日子怎么过成这样?还有半个多月,怎么了?”
“那惨了,我先在这住下吧。”说着他掏了掏钱袋子,谁知一切空空,也许是掉在路上了。
岱极笑了笑:“若不嫌弃,和我住一起?”
那人怔了怔,似乎不理解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岱极。”岱极坏笑道,“你知道曹长卿么?”
“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廉。”长廉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
岱极笑笑:“好,长廉,你要和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么?反正你看起来也没钱。”
长廉摸摸口袋,钱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却是冷静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岱极笑得豪迈,“反正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找个人陪我一起喝酒。若是有个酒搭子,我包了他的吃住又如何。”
长廉冷静打量了一番周围,答应下来:“好。”
上楼后便有人送来了醒酒汤和餐饭。
岱极推给长廉:“填填肚子,别把胃弄坏了。”
长廉乖巧地接过餐饭,吃了起来,送餐的人看到这一幕,默默退下了。
直到人通通退了出去,岱极才问:“你不怕有毒么?”
长廉眼也不抬:“大不了一死。”
“说得容易,可是每个人都不是独立的活着,你死了,那些爱你的人怎么办?”岱极说得头头是道。
“你哪来的结论觉得有人爱我?”长廉道。
“是么?那你为什么要来长安,难道不是有人在等你么?”岱极问。
长廉顿住了,的确有人在等他。当年和老师的约定,每年过年都要回来。老师说远游的孩子就像天上的风筝,只有线握在手里才不至于没了踪迹。而过年时候回来看望老师一次,就是那根线。
“我见过你么?”长廉忽然警惕起来,怎么感觉这个人很熟悉自己的样子。
“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看你怎么定义了,毕竟我也在长安,也许过年时候你从客栈上往下一看,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说不定我也在里面。”岱极道。
长廉盯着他,许久,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不会的。你应该是云中七城的城主之一,当年云中被破,你们被抓到大夏。白帝为了彰显自己仁慈,只是圈禁了你们,并且吃穿用度依然以贵族份额。你虽然在避暑山庄,这里却处处都是眼线。”
这下轮到岱极蒙圈了。
他说的的确都是事实,这里洗菜的,站岗的,多的是看着他的眼线。他一面震惊长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一面惊觉,他都给忘了,这可是曹长卿。
“你真厉害,是五行司的人么?”岱极假意夸赞,长廉似乎在有意隐瞒自己是曹长卿的事实。
“不是。”长廉道,“怎么了?一个路人不可以有这样的判断吗?”
“没有。”岱极说。
“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么?”长廉岔开了话题。
“你的胃先养一段时间再说吧。”岱极道。
长廉默默瞪了他一眼:“那既然今日没有酒喝,我就先走了。”
“去哪?”岱极追着问。
长廉对这个人不断地追问有些厌烦,但又莫名感到温暖,说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碰到这样的人了。人总是要在很热闹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人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无法回答,因为他的确无处可去。要说起来,唯一能去的,是长安城内华清楼。但也只是华清楼的掌柜可怜他,年年岁岁给他准备的歇脚处。
冷冰冰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说起来,还不如待在这里。
长廉起身往榻上去,颇为洒脱的样子:“睡觉。”
“那是我的床。”岱极道。
长廉扬眉:“怎么了?不是你邀请我住下来的么?现在后悔了?还是怕我对你的床做什么?”
谁知岱极掀开被子,将亵裤拿了出来:“难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长廉扶额,自己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啊。
此后的日子里,两人居然就这么同居了。
后来长廉回想起来,都没想出来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这么草率地和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住在一起。
岱极不太懂大夏的文化,尝尝追着长廉问这问那,比如,名字。
“你为什么叫长廉?”岱极对练字这种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趣,含着笔尖问。
长廉看了看他嘴角留下的墨汁,忍住了笑,打湿了毛巾扔过去。
岱极不明所以,追着问:“为什么叫长廉?大夏人不是都有姓氏么?”
长廉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真的不擦一下你的嘴么?”
岱极这才挪到镜子前面,因为刚刚随手抹了,现在一整个花脸,赶紧去找长廉扔来的毛巾,擦干净了又贴到长廉面前:“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长廉依旧是冷淡。
岱极擦干净脸,回到桌案提笔,认真问道:“哪个‘长’哪个‘廉’?”
长廉又看了一眼,确定他是认真的,于是走过去,拿下笔,一笔一划写下“长廉”。
“当真没什么含义么?”岱极试着自己写了一遍,长廉写出的字和自己的放在一处,当真是对比惨烈。
长廉字如其人,颇为潇洒,岱极的么,还算能辨认。
长廉想了想,哄小孩般编了个含义:“我的老师希望我能当个好官,清正廉洁,谁知道我从前犯了事情,这辈子都跟当不官了。”
岱极听了很难受的样子,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安慰人的话:“没事,人生还长着呢,也不是谁都要当官的。”
长廉看他认真的样子,一下子笑出来:“你呢,你要当官么?”
“你看我还能当官么?”岱极道,“算了算了,不聊这个说说。你来长安干什么?”
长廉被他问得翻了,反问:“你来长安做什么?”
岱极被问得征了片刻,然后无奈:“我被抓来的呀。”
长廉愣住了,对呀,之前不是说过了么,被抓来的呀。
“真是喝酒昏头了。”长廉揉揉脑袋,“怎么什么都忘了。”
“还回去么?”长廉脱口而出,简直是疯了,
什么叫“还回去么”,说的好像想回就能回一样,长廉正准备给自己找补,谁知道岱极回答了他的话。
“当然得回去啊,活下来就是为了回去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来自天边。
长廉看着他,面前这个家伙像所有少年那样,意气风发,唯独说这句话的时候被巨大的悲伤包围了一般,几乎要将长廉淹没。
不过很快,岱极就恢复元气了,继续凑过来:“所以你来长安做什么?”
长廉为着刚才不合时宜的问题有些难受,于是老老实实回答:“来看老师。”
“你老师,谁呀?”岱极问。
“一个很厉害的人。”长廉想了想。
“和你一样厉害么?”岱极追着问。
“比我厉害。”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斜阳一点点落下,长廉喝醉了酒,闭眼前还在问:“我们之前真的没见过么?”
岱极见他睡着了才轻声说:“既然忘了,就当没见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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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年明月小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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