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子监狱中，狱长汪雪明看着会见室内，坐在玻璃窗外的男人。他带着无边框眼镜，几缕碎发遮在镜片上，让人在远处看不清眼神，他正在和006号通话。
这是除胡筝初外第一个来探视006号的人。
汪雪明很奇怪，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与006相同的气息。
虚假、掩饰、情绪过度稳定，双方在聊天时，脸上表情甚至没有一个颤动。
汪雪明自从来到监狱上班以后，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服刑人员，很容易就能够感受到每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大家来成长于不同的背景，就算经历的事非常相似，终归还是不一样的气息。
此刻在会见室里面的俩人却气息相同，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里出来的。
汪雪明站在远处，观看着二人的氛围。006号和他却都低着头，并不看向对方。
许织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面前这个人见证自己最开心的时候，但自己最难堪的时候他也没错过，甚至现场观看。
“你还好吗？”
“我很好。”
刚说两句话，俩人就陷入沉默之中，他俩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从哪说起。
远处的监狱长眼睛如鹰一般盯着俩人，男人没有回望过去。反而将头微微侧过，躲避这道犀利地打量的视线。
两人一直举着听筒，两两无言。
“何实，毕业之后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何实摇头：“没有，你有遇到吗……许织。”
许织头歪向右边，自嘲道：“……做小三。”
何实丝毫没有因为这三个字而震惊，他瞥了一眼许织身后，发现原先站在远处的人已经离开。他才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对方，对方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有些动容道：“真的好久没见……毕业以后，我俩再没见过一次。”
“……我觉得没必要见。”许织做出抽烟的姿势，吞云吐雾，眼神迷离：“没人想回忆最痛苦的事……包括人，你正好就是其一。”
何实左手握拳，瞳孔一紧：“你以为我想吗！”
“你说你不想回忆，可你却一遍一遍让自己回忆……甚至将自己送进这里，何必呢！”何实左拳收紧，脸靠向横在俩人之间的玻璃，用最小的声音诉说许织的愚蠢。
“你要是真放下，你也不会来见我。这不巧了……我也是你那肮脏不堪回忆里的一员。”
何实手抖，快速收回身体，尽力地平复情绪。再次看向自己一直喜欢的人，记忆中熟悉的皮囊之下面却早已是溃烂发脓的内心……
他似乎很想知道自己现在在许织眼中的样子，询问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在你眼中……”
“惊恐、害怕、强装镇定……弱小……”
何实没忍住笑起来，竟然很认同许织对他的描述。
他的确变了，变得更糟糕……从自卑进化成阴沟里的老鼠。
许织的目光没有任何情感、颜色，他却抬不起头来……
何实在放下电话之前，说了最后一句：“不要再被欺负……”随后他的眼神定格在许织手腕处的伤痕。
许织跟随他的视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伤痕露出半截，她赶紧拉袖口遮住。
她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链往回走去……
看着何实的眼神暗淡无比，他的身躯十分瘦弱……他试图通过宽大的衣服来掩饰这份瘦弱，却被她察觉出来……她看到何实青筋突起的手背，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拖着脚链慢慢行走在空荡的过道，泪水划过脸颊滴在衣领处。
她一直以来都原以为何实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只要自己不要出现……他就会忘掉一切重新开始，有一个新的未来……
可笑，果然谁也逃不过……
许织回到囚室，室友们都默契地远离她。她现在可是这个监狱里的狱霸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和她牵扯上关系，自己会惹上大|麻烦。她们只想老老实实地守规矩，争取早点能够减刑出去。
许织也不主动与她们搭话聊天，她很清楚她们的想法。她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铺上，闭目养神。
每次006号不在，同房狱友们都会松一口气，凝固的空气突然解冻，感觉到大地回春。她们都会趁机狠狠大口呼吸，享受来之不易的轻松。她们聊起闲天，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清新扑鼻……但是这种时刻都很短暂，过不了多久006号就会回来，空气再次凝固。她们就会刹那间闭嘴，低头做自己的事，就算是扣手、扣脚、睡觉。
许织抬头看向最上墙角的狭小窗户，有阳光穿透黑暗照射进来，飞鸟在窗外掠过，外面似乎很美好的模样。
她看着狭小窗户外面，怀念着曾经触手可得的自由……
何实身后的狱门关闭，他看着监狱大门外是一片荒芜，偶有大树屹立。这与监狱里随处可见的高墙、防盗网、黑色围栏、监控下的束缚是两个世界。
空中飞鸟平行于蓝天的方向飞行，何实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他很久没有看过天空了，原来阳光是这么的刺眼。
他站在原地看了半分钟，再看其他事物，在他眼里全都暗淡黑蒙蒙的一片。这种感觉令他很安心，就像他那狭小的出租屋一样黑暗。
每次出来在阳光下行走，与人交谈，他都会变得很疲惫，就像被人吸光了阳气。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他全身扑进1米5的单人床，将头埋进枕头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弱，快要窒息，双手抓紧床单，在最后一刻他猛地抬头呼吸。
他抬起头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分药盒，随后拿出几粒胶囊直接塞进嘴里吞下去，十分熟练。瞬间困意来袭，他也不挣扎，沉沉倒在刚才将要把他窒息的枕头上。
……
上完计算机课后，许织走向工具间，今天轮到她打扫公共区域。刚扫三分之一，就看到有人站在她身前。她抬头看向来人，面无表情。
“听说你是杀了情夫来的！”028号幸灾乐祸，满眼不屑：“我还听说你是惯三……你说你们这种三儿有没有病，就是那种脏病啥的……006号。”
028号越说越上头，越说越激动，面部扭曲道：“你们是不是有一种基因，喜欢偷人……是不是你们只要见着是个男的就会主动献身，是不是就喜欢……你们是不是贱骨子。”
正在扫地的手，听到这句话后停下，无数的碎片冲破匣子弥漫开来。
“我昨晚看见有两个人影在亲嘴，虽然没看到正脸，但是其中一个我很熟悉……那个人化成灰我都认得……是许织。”
“对……我也看见了，另一个是校外的，对不对……谭颖！”
“对对对，那人绝对是校外的……我去，这岂不是脚踏多条船，贱不贱。”
好事的男生围过来八卦：“你们前几天不是说她和何实谈恋爱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对啊，这不又看到她和其他男生勾勾拽拽的……秀文给我答案。”谭颖抬头大声叫着。
“哟呵，这够带劲……”其中一个男生转头带着颜色盯着许织的背影，眼里全是**与戏虐，他幸灾乐祸地大叫：“何实，你又被戴绿帽子。”
何实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向身边无助、流泪却依然挺直背脊写字的许织，他转头生气地大骂：“你们在胡说八道，我就告老师！”
结果却是引得那几人哄堂大笑，传闻传遍校园。
碎片里黑暗的环境中摆放了很多物件，她被压在某一物件表面，身体承受着撞击。耳边充斥着“你就是贱胚子”的声音，她破碎了，她哭不出来，她也走不出来。
许多回忆袭来，许织眼眶瞬间猩红。她并没有抬头看向028号，停止扫地的手重新扫动。028号嘲讽得累了，准备离开，许织趁机用扫帚绊倒028号，瞬间血沾上了衣物，滴落在黑色地面。
多么像落红……
许织看到这一滴血，心理大笑表面依然巍峨不动，伸手扶起028号。拖着0028号走进洗手间，她将028号压在墙面，双眼的猩红暴露在028号眼中。她用膝盖用力顶在028受伤的膝盖上，028号疼得想要大叫，却叫不出来。此时她的嘴里已经被塞满擦过脏洗手台的抹布，双手被擒。
028号疼得哭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疼。她来到这里也只是把人打成重伤，从未伤人性命。
028号看到现在的006号，害怕地不敢与006号对视。006号猩红的双眼似乎要流血了一般，平常面无表情此时却狰狞不堪，呲牙咧嘴，好像要把028号活剥了一样。
028号害怕得不停挣扎，她还不想死，还不等她多想，她的脸就感受到一股凉意，然后就睁不开眼，呼吸不上。028号拼命反抗，结果就是被人牢牢摁住头颅，动弹不得。
许织用尽全身力气将028号头摁在水中，她感受到久违的快乐，第一次感受到解气。她边哭边摁，哭着哭着大笑起来……虔诚地祈祷着脑海中那些罪恶憎恨的画面全都随着这水流流走。她增恨过往一切的恶，更憎恨着自己为什么不够坚强……渐渐的她感受到028号动弹的力气越来越小，她笑着停手，感叹自己终于坚强了一会。
028号快要力竭的时候，头却被松开。她滑倒在地，边大口呼吸边害怕地指着许织道：“魔鬼……你这个魔鬼！怪物！杀人犯！”
许织蹲下来，掐住她的下巴，满眼绝望与狠厉：“知道我是魔鬼怪物杀人犯，你还敢来招惹我……”
“我、我要告发你。”028号感受到006号燥热的体温，害怕得汗毛都竖起来。
“去吧，放心没人看得出来。膝盖是你自己摔伤，水也只是我给你止住鼻血的方法而已……外面监控可是拍到我扶着你进来！”许织加重了“扶”的语气，好像是在给不懂事的孩子说教。她眼神有着怜悯，有着无奈，更有着强硬：“反而……狱警还会问你为什么要来我这儿，你觉得你会受罚还是我遭罪？”
028号浑身颤抖，此时的006号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之前的006号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尽管会咬人，但还是一直兔子。现在的006号全身都在散发死亡的气息，谁一靠近就会有失去生命的危险。028号用尽全身残余的气力爬起来，慌不择路地离开这间房间，再也不想看到这一张脸。
许织站在原地，笑着笑着哭起来，好像心里有一块石头被移开一点，细微的新鲜空气流进胸腔，久违地呼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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