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扁衣子回到临时栖身的洞穴,没有片刻歇息。距离午时,只剩下不到四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她盘膝坐下,强迫自己进入最深沉的调息状态。与蒲世贞的短暂交锋,虽占上风,但心力与内力的消耗巨大。她必须尽快恢复至巅峰状态。洞穴内寂静无声,只有她绵长而细微的呼吸声,以及体内真气流转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一个时辰后,她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她开始进行最后的整理。
淬毒金针还剩六枚,她将其小心插在特制的皮套内,固定在手腕最容易取用的位置。百花解毒丹和清心玉露丸贴身存放。改良的**香、蚀骨水、各类银针、药粉……每一样物品都经过再次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包“千年石乳”和孙老郎中赠予时附上的一张简陋的、说明其基本用法和禁忌的纸条上。纸条上的字迹潦草,但在提到“石乳性极阴,遇阳刚真气或可激其生机,然平衡难控,慎之再慎”一句时,扁衣子的目光微微一顿。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幽冥药典》所载毒术,阴邪诡谲,多以阴寒、晦暗之力为基础。蒲世贞藏身黑风峡,那洞窟内必然阴气深重,毒阵也极可能偏向阴寒属性。若以寻常之法应对,犹如以水灭火,事倍功半。
但若……反其道而行之?
千年石乳至阴至寒,若在特定条件下,以自身精纯的、蕴含生机的阳刚真气为引,并非仅仅激发其吊命之效,而是……强行打破其阴寒平衡,使其在瞬间释放出难以想象的极阴寒潮!这股寒潮,对于依赖阴寒环境的毒阵、甚至是蒲世贞本人修炼的阴邪功法,或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克制甚至反噬效果!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一旦控制不当,阴寒反噬自身,瞬间就能冻毙心脉。而且,如何精准控制真气引动的时机和力度,更是难如登天。
这需要一种近乎神迹的、对真气与药性毫厘不差的掌控力。
扁衣子深吸一口气,眼神却愈发坚定。绝境之中,唯有行险一搏。这或许就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金手指”——凭借自身超凡的医术修为和对药理的极致理解,将常规药物,在特定情境下,转化为逆转战局的奇兵!
她小心翼翼地将千年石乳取出少许,碾成极细的粉末,与几种性质温和、能暂时护住心脉的辅药混合,搓成三粒仅绿豆大小的药丸。这药丸本身并无特殊,关键就在于服用后,需要以独特手法运转真气,在极短时间内,将其阴寒药力引导、压缩、然后……引爆!
这是她临时创出的法门,前所未有,凶险万分。但她别无选择。
将三粒“寒爆丸”单独收好,扁衣子站起身。天色已蒙蒙亮。她走出洞穴,望向黑风峡的方向,那里依旧被晨雾笼罩,如同蛰伏的巨兽。
她没有直接前往峡谷,而是先绕道回了小林村外围。她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潜行到村口附近,她看到里正和张猎户等人正带着青壮在村口要道设置路障和岗哨,气氛紧张,但秩序尚存。村民们脸上虽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同仇敌忾的决心。林顺家的茅屋安静地立在那里,玄霜白色的身影在屋后一闪而过。
后方暂时无虞。这让她能心无旁骛地赴约。
辰时末(约上午9点),扁衣子来到了黑风峡的入口。白天的峡谷,依旧阴森可怖。怪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朽气息。谷内的雾气比夜晚更浓,能见度极低。
扁衣子站在谷口,没有立刻进入。她闭上眼,将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谷内的气息流动。除了浓郁的阴寒毒瘴,她果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蒲世贞的、带着阴冷和药草气息的能量波动,从峡谷深处传来。他果然在里面。
同时,她也感知到了谷口附近,地面上、岩壁上,隐隐传来的几处不自然的能量节点——是陷阱!而且不止一处,手法隐蔽恶毒,若非她早有防备且感知敏锐,极易中招。
扁衣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取出几枚特制的药粉弹,看准那几个能量节点的位置,屈指弹射而出。
“噗噗噗……”药粉弹无声炸开,散发出一种中和毒性的雾气。很快,那几处不自然的能量波动便减弱乃至消失了。
清理了入口障碍,扁衣子迈步踏入峡谷。浓雾立刻将她包裹,视线受阻,耳边只有风声呜咽。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坚实之处,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四周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峡谷内怪石嶙峋,道路崎岖。没走多远,前方出现了一片布满湿滑青苔的乱石滩,石滩中间,只有几块凸起的石头可供落脚。扁衣子目光一扫,便看出那几块石头的位置看似随意,实则暗合某种奇门遁甲的困阵,一旦踏错,便会触发连环毒箭或是坠入深坑。
她冷哼一声,并未按照石头的位置行走,而是提起一口真气,身形如轻烟般掠过石滩,脚尖在几处看似无法落脚的青苔上轻轻一点,借力腾挪,几个起落便安然渡过。这是利用了阵法视觉上的盲区。
继续深入,雾气中开始出现诡异的幻象,时而鬼影幢幢,时而传来凄厉的哭喊。这是毒瘴影响心神所致。扁衣子固守灵台清明,不为所动,同时含服了一粒清心玉露丸,保持头脑清醒。
沿途,她又破解了三处毒雾喷口,避开了两处伪装成草地的流沙陷阱,用蚀骨水溶解了一扇暗藏锋刃的巨石闸门。蒲世贞布下的机关毒阵,层出不穷,阴狠歹毒,但扁衣子凭借超凡的医术、毒理知识和过人的身手,一一化解,虽速度不快,却稳扎稳打,不断向峡谷深处推进。
她的冷静和精准,显然也超出了蒲世贞的预料。峡谷深处隐隐传来一声恼怒的冷哼。
终于,在午时将至之时,扁衣子穿透了最浓的雾区,眼前豁然开朗。峡谷最深处,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腹空间。空间中央,有一个浑浊的、冒着丝丝黑气的水潭。水潭对面,正是那个在刀背岭上看到的、散发着幽绿色磷光的洞窟入口!
洞窟前,站着一人。
正是蒲世贞。
他依旧穿着那件宽大的斗篷,但帽子掀开了,露出一张苍白而阴鸷的脸。看上去四十许间,五官原本还算端正,但一双眼睛却透着蛇蝎般的阴冷和疯狂。他的左肩处,衣衫有破损,隐隐透出包扎的痕迹,脸色也比之前更加苍白,显然扁衣子那一针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
此刻,他正死死地盯着从雾中走出的扁衣子,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他似乎没料到,扁衣子能如此顺利地穿过他布下的重重阻碍。
“你终于来了,师妹。”蒲世贞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看来,七年不见,你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扁衣子在水潭边停下脚步,与他隔潭相望,目光平静无波:“蒲世贞,收起你的把戏。今日,你我之间,该做个了断了。”
“了断?”蒲世贞嗤笑一声,张开双臂,指向周围的毒潭和洞窟,“在这里?在我的‘万毒窟’前?师妹,你未免太天真了!你以为破了外面那些小玩意儿,就能与我抗衡了吗?”
他话音未落,双手猛地结出一个诡异的手印!
霎时间,整个山腹空间阴风大作,地面微微震动!那浑浊的毒潭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洞窟口的磷光也骤然暴涨,映得蒲世贞的脸一片惨绿,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蒲世贞狂笑,“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幽冥药典》真正的力量!”
决战,一触即发!
蒲世贞手印落下,整个山腹空间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化作一头择人而噬的毒物巨兽!
“咕噜噜——!”
浑浊的毒潭剧烈沸腾,墨绿色的毒液翻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浓郁的有毒雾气如同实质般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粘稠灼热,吸入一口便觉咽喉刺痛,头晕目眩!这是能腐蚀肺腑的剧毒瘴气!
与此同时,洞窟口的幽绿磷光暴涨,化作数道扭曲的光带,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贴着地面蜿蜒游走,所过之处,岩石表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留下焦黑的痕迹!这些光带并非单纯的光,而是高度凝聚的阴毒能量,触之即溃!
更可怕的是,四周的岩壁缝隙中,传来密集的“沙沙”声,无数色彩斑斓、形态狰狞的毒虫——蜈蚣、蝎子、蜘蛛……如同潮水般涌出,它们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红光,显然已被药物激得狂性大发,朝着扁衣子蜂拥而至!
天上有毒瘴,地上有能量光带,四周有毒虫狂潮!蒲世贞一出手,便是绝杀之局!他要将扁衣子困死、毒死、撕碎在这方绝地!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势,扁衣子瞳孔骤缩,但身形稳如磐石。她早已料到必有恶战,心中虽有惊骇,却无慌乱。
“屏息!”
她低喝一声(虽是自语,却带着决绝),瞬间闭住呼吸,体内真气急速运转,护住心脉和主要脏器。同时,她双手齐出,动作快如幻影!
左手一扬,一把特制的雄黄辟瘴粉混合着驱虫药粉如同烟雾般撒出,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冲在最前面的毒虫触及药粉,顿时发出尖锐的嘶鸣,行动变得迟缓混乱。
右手则已抽出数根银针,看准那几道蜿蜒袭来的幽绿光带,手腕抖动,银针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激射而出!“噗噗噗!”银针精准地钉在光带能量流转的几个关键节点上!那几道光带猛地一颤,光芒黯淡了几分,速度也慢了下来。扁衣子对能量流转的洞察力,堪称恐怖!
但毒瘴和毒虫的数量太多了!药粉屏障只能支撑片刻,后续的毒虫悍不畏死地继续涌上!幽绿光带虽被阻滞,却并未消散,依旧顽强地逼近!
扁衣子眼神一厉,知道不能久守。她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轻燕般向后急退,同时从怀中取出那截改良过的**香,用火折子瞬间点燃!**香燃烧极快,几乎无烟,但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已迅速扩散开来。
冲近的毒虫闻到这股气息,顿时如同喝醉了酒般,行动变得歪歪扭扭,互相撕咬碰撞,阵型大乱。这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然而,蒲世贞岂会让她轻易喘息?他站在洞窟口,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双手手印再变!
“嗡——!”
毒潭中央,猛地冲起一道粗大的墨绿色水柱!水柱顶端,凝聚着一团不断翻滚、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毒液球!随着蒲世贞手印指引,毒液球如同陨石般,带着刺耳的呼啸声,朝着扁衣子当头砸下!这一击,蕴含的不仅是剧毒,更有沛然的阴邪能量,足以开碑裂石!
避无可避!
扁衣子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毒液球,生死一线间,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她不退反进,迎着毒液球冲去!在毒液球即将临身的刹那,她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仰,几乎贴地滑行,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淬毒短匕已握在手中!
“嗤啦!”
短匕带着幽蓝的寒光,精准地划过了毒液球的边缘!并非硬碰,而是巧妙的牵引和切割!扁衣子将自身真气灌注匕首,以一种玄妙的手法,引导着毒液球的部分能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擦着她的身体轰然砸落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轰!”
毒液四溅,地面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大坑,溅射的毒液将周围的岩石都融化了一大片!而扁衣子,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冲击,但飞溅的毒液还是有几滴落在了她的衣袖和裤腿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布料瞬间焦黑,皮肤传来灼痛感!
她闷哼一声,强忍疼痛,动作毫不停滞,借着滑行的势头继续向后急退,与蒲世贞和毒潭再次拉开距离。同时,她迅速取出冰解散药粉,洒在灼伤处,暂时压制毒性。
这一连串的闪避、反击、受伤、处理,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扁衣子虽略显狼狈,受了轻伤,但却成功化解了蒲世贞这必杀的一击,展现出了惊人的应变能力和战斗素养。
蒲世贞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和暴怒。他没想到,扁衣子在如此劣势下,竟然还能支撑,甚至破掉了他精心准备的一记杀招!
“好!很好!”蒲世贞咬牙切齿,眼中杀机更盛,“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他不再保留,双手疯狂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催动更强大的力量。毒潭沸腾得更加剧烈,整个山腹空间的阴邪能量都在向他汇聚,洞窟口的磷光也变得更加刺眼,显然在准备更可怕的攻击。
扁衣子喘息未定,脸色苍白。她知道,刚才只是侥幸。蒲世贞借助此地利,能量几乎无穷无尽,而她的体力和药物却在快速消耗。久守必失!
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打断他的节奏!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翻滚的毒潭和洞窟口的磷光上。蒲世贞的力量,显然与这毒潭和洞窟紧密相连。若能破坏其中之一……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她深吸一口气(屏息已久,需换气,但迅速以真气过滤毒瘴),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她不再后退,反而再次向前冲去,目标直指毒潭!
同时,她左手扣住了三枚淬毒金针,右手则悄然握住了怀中那三粒“寒爆丸”中的一粒!
“找死!”蒲世贞见扁衣子竟敢主动冲向毒潭,以为她已是强弩之末,妄图近身搏命,不由得嗤笑一声,手印一变,毒潭中再次凝聚出数道毒液箭,如同暴雨般射向扁衣子!
面对密集的毒液箭,扁衣子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施展出精妙绝伦的身法,在间不容发之际穿梭闪避,实在避不开的,便用匕首格挡,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溜毒火,险象环生!
但她冲势不减,距离毒潭越来越近!
蒲世贞眉头微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扁衣子的眼神太冷静了,不像是绝望的搏命。他下意识地加强了对洞窟磷光的控制,幽绿光带再次变得活跃,如同鞭子般抽向扁衣子!
就是现在!
扁衣子眼中精光爆射!在即将冲入毒潭范围,前后左右都被毒液箭和光带封锁的绝境下,她做出了一个让蒲世贞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非但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抽向自己的光带,反而将体内蓄积已久的、精纯的阳刚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右手握着的“寒爆丸”上,然后……猛地将药丸投向并非抽向自己,而是抽向毒潭边缘一道较为粗大的幽绿光带!
“爆!”
随着她一声清叱,那粒蕴含了千年石乳极致阴寒之力和她自身阳刚真气的药丸,在与幽绿光带接触的瞬间,被她的真气远程引爆!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空间都被冻结的、极其低沉诡异的嗡鸣!以爆炸点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苍白到极致的寒潮,如同绝对零度的冲击波,骤然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那道幽绿光带,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块,瞬间凝固、黯淡,然后……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飘散的绿色冰晶!
寒潮继续蔓延,触及沸腾的毒潭边缘!那翻滚的墨绿色毒液,以惊人的速度凝结成冰,冰层迅速向潭中心蔓延!毒潭的沸腾之势,戛然而止!
就连洞窟口暴涨的磷光,也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极致寒潮冲击下,剧烈摇曳,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
整个山腹空间的阴邪能量场,被这至阴至寒的爆发,强行扰乱、压制!
“什么?!这不可能!”蒲世贞如遭雷击,狂喷出一口鲜血,手印瞬间溃散!他赖以成势的毒潭和磷光阵眼,竟被扁衣子用这种闻所未闻的方式重创!他自身的气机也受到剧烈反噬!
这,就是扁衣子赌上性命的“金手指”!以极致阴寒,反制阴邪毒阵!险中求胜!
机会!
扁衣子强忍着因引爆寒爆丸而导致的经脉刺痛和气血翻涌(此法对自身负荷极大),眼神锐利如刀,锁定因反噬而短暂僵直的蒲世贞!
她左手一扬,三枚淬毒金针,成品字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蒲世贞的眉心、咽喉、心口三大死穴!
胜负,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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