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窗外的天刚蒙出一层浅灰，顾家的客厅却像被灌了铅，连空气都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米白色的沙发上，婆婆刘梅端正地坐着，双手紧紧攥着沙发扶手上的织花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眼角的细纹拧成一团，目光时不时瞟向玄关，又飞快地扫过厨房的方向，那眼神里藏着焦虑，还有几分没处发泄的火气。
小姑子顾明娟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却没看进去半分——屏幕停留在购物页面，她却连商品详情都没点开，只是借着划屏幕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安，每划一下，嘴角就不自觉地往下撇一下。
厨房的推拉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保姆张阿姨站在水槽前，手里攥着个玻璃杯，抹布在杯壁上反复擦着，明明杯子早就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她却像没看见似的，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她的眼神总往客厅飘，一会儿看看刘梅，一会儿又瞥向二楼的卧室方向，那眼神闪烁不定，像偷了东西怕被抓包的贼，连手里的杯子都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咔嗒”一声，玄关的门锁转动了。
这声音像颗石子投进死水，客厅里的人瞬间都僵住了。刘梅猛地坐直身体，顾成雅立刻按灭手机屏幕，张阿姨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水槽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门被推开，顾伟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深灰色西装，西装外套皱巴巴的，领口沾了点不知是咖啡还是油渍的印子，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长途飞行的疲惫裹着他，连抬手换鞋的动作都透着不耐烦——他昨晚在飞机上就接到了刘梅的电话，电话里母亲哭哭啼啼，说苏晚疯了，不仅敢跟她顶嘴，还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他以为推开门会看到苏晚哭闹的样子，要么就是满地狼藉的混乱，可眼前的客厅干净得过分，连茶几上的杂志都摆得整整齐齐，安静得让他心里发毛。
“妈，小妹，这是怎么了？”顾伟皱着眉，把行李箱往玄关角落一推，声音里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还有压不住的烦躁，“苏晚呢？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他话音刚落，二楼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顾伟抬头望去，只见苏晚抱着孩子，从二楼的卧室里走了出来。
她没穿以前那些洗得发白的棉质睡衣，而是换了一身米白色的真丝家居服，面料垂顺，贴在她身上，衬得她原本有些干瘪的身形都柔和了不少。
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没化妆，却透着一股自然的红润——不是以前那种带着病态的潮红，而是气色好了才有的健康光泽。
最让人惊讶的是她的眼神，以前看他时，要么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要么是委屈巴巴的怯懦，可现在，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波澜，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笃定。
她怀里的孩子还没醒，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均匀。苏晚走下楼梯时，脚步放得很轻，生怕吵醒孩子，那温柔的样子，和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回来了？”苏晚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顾伟耳朵里。她没提刘梅告状的事，也没回应他的质问，只是抱着孩子往他面前走了两步，轻轻把孩子往前递了递，“宝宝昨晚醒了好几次，嘴里一直喊爸爸，你抱抱他吧。”
顾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接，可刚抬起手，又想起自己刚下飞机，手上说不定沾了细菌。
还没等他开口，苏晚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辛苦你了。先去洗个手吧，用客厅卫生间的消毒液好好搓一搓，宝宝还小，抵抗力弱，得注意卫生。”
这话像根软刺，轻轻扎在顾伟心上。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兴师问罪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苏晚没吵没闹，反而用孩子当由头，既表达了“关心”，又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指令。
他要是拒绝，就是不关心孩子；要是照做，就等于被她牵着鼻子走。
刘梅在旁边急了，刚想开口帮儿子说话，却被苏晚轻飘飘地扫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别多事”的警告，刘梅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顾伟盯着苏晚看了几秒，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抱着孩子的手臂稳得很，没有丝毫慌乱。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收回手，闷声道：“知道了。”说完，转身走向客厅的卫生间，脚步比刚才慢了半拍，那股子不耐烦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等顾伟洗完手出来，张阿姨已经把早餐端上了桌。三个要上学的孩子已经开始吃着。
“没看见爸爸回来了吗？不赶紧跟爸爸打招呼！”苏晚盯着三个孩子，不怒自威，孩子们赶紧跟爸爸问好。
“爸爸早上好。”“爸爸你回来了！”“爸爸早。”顾伟拉开凳子坐下“好好好。”转头对苏晚说，“对孩子那么严格干什么，等下还要去上学吧？”
“一会让司机送他们去学校就行了。”刘梅赶紧搭腔，“儿子，快来吃饭吧！”
苏晚抱着孩子走到餐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餐厅的长方形餐桌上，摆着四套餐具。
顾伟面前是骨瓷碗装的热牛奶，旁边放着两个溏心蛋，还有一碟切好的水果；刘梅和顾成雅的碗里，同样是牛奶和鸡蛋，只是水果换成了她们爱吃的酱菜；唯独苏晚面前，放着一个旧得掉了边的白瓷碗，碗里是稀薄得能看见碗底的米汤，旁边摆着一个干硬的隔夜馒头，连点咸菜都没有。
苏晚抱着孩子走到自己座位，没坐，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早餐，又抬眼看向刚把最后一盘酱菜端上来的张阿姨。
“张阿姨，”苏晚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瞬间让餐厅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我前几天跟你说，每月给你加两千块餐费，让你多买点新鲜的食材，好好照顾我和宝宝的饮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张阿姨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盘子没拿稳，“当啷”一声撞在餐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慌忙低下头，不敢看苏晚的眼睛，声音结结巴巴的：“少、少奶奶，这……这米汤有营养，适合你……”
“适合我？”苏晚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我还在哺乳期，每天要喂宝宝，你给我喝米汤、吃隔夜馒头，这叫有营养？”
“怎么了怎么了？”刘梅立刻放下手里的牛奶杯，拍着桌子站起来，对着苏晚翻了个白眼，语气尖酸刻薄，“你现在奶水少得可怜，给你吃再好的东西也是浪费！还不如省下来给我大孙子买进口奶粉，那才叫有营养！张阿姨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孙子好！”
顾明娟在旁边帮腔：“就是啊苏晚，妈说得对，你别不知足了，张阿姨每天做饭也不容易。”
苏晚没理会她们，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下一秒，刘梅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尖酸又刻薄，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餐厅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别给她做什么好东西，就给她喝点米汤、吃点剩馒头就行，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她现在奶水少，吃再好也没用，钱省下来给我大孙子买进口玩具、进口奶粉，那才值当……”
录音不长，只有十几秒，可播放完后，餐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顾伟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铁青铁青的，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他最好面子，家里的事从来不愿意往外说，可现在，母亲刻薄儿媳的话被录了下来，还当着他的面播放出来，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
他攥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眼神恶狠狠地瞪向刘梅，却没敢发作——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只能把火气憋在心里。
刘梅的脸也白了，她没想到苏晚竟然会录音！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顾成雅也闭了嘴，低下头，不敢看顾伟的眼睛。
张阿姨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着求饶：“少、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听老太太的话，我下次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苏晚没看跪在地上的张阿姨，只是转头看向顾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顾伟，我知道你平时忙，没时间管家里的事，可我没想到，你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竟然是这么照顾我和宝宝的。张阿姨既然没办法好好照顾我们母子，今天就结账让她走吧，宝宝还小，饮食上不能马虎，我不能让宝宝跟着我受委屈。”
她的话说得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顾伟心上。他知道苏晚这是在给他施压，可他没理由拒绝——证据摆在面前，母亲和张阿姨做得确实过分，要是他不同意让张阿姨走，反而会显得他不近人情，不关心妻子和孩子。
顾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和难堪，对着跪在地上的张阿姨烦躁地挥了挥手：“别嚎了，收拾东西赶紧走，工资我会让助理转给你。”
张阿姨不敢再多说什么，爬起来哭哭啼啼地往保姆房跑，收拾东西的速度快得像身后有狼在追。刘梅想拦，却被顾伟一个眼刀瞪了回去，只能不甘心地坐回椅子上，嘴里小声嘀咕着，却不敢再大声说话。
苏晚看着张阿姨狼狈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快得让人抓不住。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清除家里的眼线，让刘梅和顾明娟知道她不是好惹的，更重要的是，让顾伟明白，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苏晚了。
早餐草草结束，顾伟没吃几口，就把苏晚叫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顾伟转身，脸上的疲惫和不耐烦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阴沉和狠戾。他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死死地盯着苏晚，语气冰冷：“你到底想干什么？录音、赶张阿姨走，你搞这些小花招有意思吗？”
苏晚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丝毫畏惧：“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好好照顾宝宝，和宝宝好好活着而已。”
“好好活着？”顾伟冷笑一声，“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警告你，苏晚，别以为你录了点东西就能威胁我，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苏晚没生气，只是轻轻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我没想威胁你，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你前前后后让顾明轩把公司账户里的三百二十万转到我名下，又偷偷转走，这几笔笔钱的转账记录，我都留着。还有，‘鑫辉贸易’的那个秘密账户，最近流水好像有点大吧？”
她的话刚说完，顾伟的瞳孔猛地骤缩，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苏晚。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几步冲到苏晚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你、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你到底查了我什么？！”
三百二十万的事，他做得很隐蔽，只有他和助理知道；“鑫辉贸易”的秘密账户更是他的命门，里面走的都是些不能见光的钱，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苏晚怎么会知道？！
苏晚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肩膀，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领。
她看着顾伟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神秘的笑容：“顾伟，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放心，只要我和孩子们能平安无事，这些秘密就永远是秘密。可要是我和孩子们受了委屈，或者出了什么事，我不敢保证这些秘密会不会被更多人知道。另外，通知你一下我想让瑶瑶他们三个换学校，学校我都找好了，封闭式教育，一个月回家一次，下个月就换，学费不用你操心，家里氛围不太好，我不希望影响孩子身心和学习。”
她说完，没再看顾伟一眼，转身拉开书房的门，缓步走了出去。
书房里，顾伟僵在原地，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看着苏晚离开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苏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任他拿捏的妻子了。
她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猎豹，不仅摸清了他的弱点，还攥住了他的命门，而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苏晚设下的陷阱里，而这个陷阱，是他自己亲手为她挖的。
二楼的卧室里，苏晚轻轻把刚睡醒的宝宝放在婴儿床上，看着宝宝天真无邪的睡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抬手摸了摸宝宝的小脸，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坚定的决心：
“顾伟，游戏才刚刚开始。你不是觉得我软弱可欺吗？你不是觉得我离不开你吗？那我就让你看看，你的傲慢，到底会让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苏晚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的权力关系，该重新洗牌了。而她的复仇之路，才刚刚迈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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