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巷弄两侧破败的屋檐，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巷口那道墨色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与这喧嚣的雨幕形成诡异的静默对峙。
苏渺蜷缩在墙角，怀里的天瑙石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却已明显黯淡许多的红光。她看着巷口的沈栖渊，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似乎都暂时被这极致的绝望所冻结。
他来了。
他果然来了。
所谓的逃亡，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一场早已被洞悉、被默许、甚至可能被引导的……拙劣表演。她像一只被线牵着的木偶，在猎人为她划定的舞台上，卖力地演绎着惊恐与挣扎，还以为自己终于挣脱了束缚。
沈栖渊没有立刻上前。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苏渺怀中那颗宝石上，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确认物品完好无损的满意。然后，那目光才缓缓上移，落在苏渺那张混杂着雨水、血污、泥泞和彻底崩溃神情的脸上。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早已预知其内容的、略微有些偏离预期但无伤大雅的画作。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地面的积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终于，他动了。
他没有走向苏渺，而是微微侧身，对着雨幕深处的黑暗，平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入苏渺耳中，也传入那片黑暗：
“看来，游戏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响起了轻快的、带着笑意的脚步声。
嗒，嗒，嗒。
如同玉珠落盘，与沈栖渊那沉稳的步伐截然不同。
沈青辞撑着一把绘着蝶恋花图案的油纸伞，步履轻盈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伞面隔绝了雨水，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衣裙干净清爽，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甜美无害的笑容，与这肮脏、潮湿、充满绝望的巷道格格不入。
她走到沈栖渊身边稍后一步的位置停下，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苏渺，最终落在她怀里的天瑙石上，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兴味。
“爹爹，”她声音甜脆，如同在讨论今天的花开得真好看，“你看，姨娘还是帮我们把‘小家伙’带出来了呢。虽然过程有点……嗯，出乎意料的热闹。”
她用的是“我们”，和“带出来”。
苏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彻底碾碎。最后一丝侥幸，也在这句轻飘飘的话语中，化为齑粉。
他们是一伙的。从来都是。
所谓的父女冲突，所谓的暗中相助，所谓的唯一盟友……全都是假的！全是演给她看的戏！
沈栖渊对于女儿的到场，没有丝毫意外，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在苏渺……或者说，锁在她怀中的界心上。
“玩够了？”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对苏渺说，还是对沈青辞说。
沈青辞笑嘻嘻地收了伞，任由雨水打湿她精致的绣花鞋鞋面，却毫不在意。她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如同惊弓之鸟般剧烈颤抖起来的苏渺，蹲下身，与她平视。
“姨娘，”她歪着头，眼神清澈，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纯真的困惑，“你看你，把自己弄得多脏呀。不是说好了，要乖乖的吗？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非要跑出来，还惊动了京兆尹府的人，给爹爹添麻烦。”
她的声音温柔，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苏渺千疮百孔的心。
“不过……”沈青辞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天瑙石上，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你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小忙呢。”
她伸出手，不是去拿那颗宝石，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苏渺因为紧握宝石而僵硬、布满擦伤和泥污的手背。
“知道吗？‘界心’这种东西，很挑食的。”沈青辞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它沉睡得太久，需要一点……‘外来’的、带着特定‘任务’印记的灵性，来帮它‘开胃’，让它重新活跃起来。普通的惊吓和恐惧，对它来说，就像隔靴搔痒。”
苏渺猛地抬头，涣散的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聚焦。
开胃？任务印记？灵性？
难道……难道她所有的遭遇，被引入府，被恐吓，被引导去触碰界心，甚至这最后的“成功”逃亡……都是为了用她这个“天道任务者”的身份和灵魂，作为唤醒、或者说是“激活”这颗界心的……祭品？！饵料？！
看着她骤然变化的脸色，沈青辞笑了，那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却让苏渺如坠冰窟。
“看来姨娘猜到了呢。”沈青辞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依旧甜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你以为你是在为你的‘系统’、为你的‘任务’拼搏？不，你只是在完成我们为你设定的，‘饵料’的使命。”
她微微俯身，凑近苏渺的耳边，用气声说道，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现在，使命完成，饵料……也该物尽其用了。”
“不——！！！”苏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她猛地将怀里的天瑙石朝着沈青辞狠狠砸去！同时身体向后一缩，试图做最后的、徒劳的抵抗！
然而，那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宝石，在脱离苏渺手掌的瞬间，红光骤然熄灭，变得如同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红色晶石，轻飘飘地落入沈青辞早已等待的、白皙的手掌中。
沈青辞稳稳地接住宝石，指尖在其表面轻轻一抹。
嗡——
一股远比在苏渺手中时更加强大、更加凝练、却不再混乱狂暴的猩红色能量波动，如同温顺的宠物，自宝石内部苏醒，萦绕在沈青辞的指尖！那红光映照着她含笑的脸庞，给她纯真的气质平添了几分妖异与威严！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宝石一眼，仿佛那只是她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玩具。她的目光，依旧落在因彻底绝望而瘫软在地、眼神彻底失去光彩的苏渺身上。
“真是的，临到最后，还是这么不乖。”沈青辞撇了撇嘴，语气像是抱怨不懂事的宠物。她随手将那颗已然“驯服”的界心，抛给了身后的沈栖渊。
沈栖渊伸手接住，看也没看，便纳入袖中。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超然的、如同审视物品般的冷漠。
“处理干净。”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再停留，转身，墨色的身影缓缓融入雨幕深处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撑伞而立的沈青辞，和瘫在泥水之中、已然如同一具空壳的苏渺。
沈青辞撑着伞，慢慢走到苏渺面前，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形成一小圈干燥的区域。
她看着苏渺那空洞无神的眼睛，脸上甜美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带着一丝索然无味的审视。
“第七百八十七个……”她低声自语，像是在清点仓库里的存货，“坚持了这些时日，引动了界心，还顺便帮我们测试了一下它对‘系统’能量的消化能力……表现，还算不错。”
她蹲下身，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苏渺的下巴，迫使她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对着自己。
“知道吗？”沈青辞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从一开始，你就搞错了一件事。”
“这里，从来不是什么囚笼。”
“这里，是我们的猎场。”
“而我们……”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标志性的、纯真又危险的微笑，一字一句地，如同将一顶无形的王冠，戴在了自己，以及她身后那个家族的头上：
“……才是这场永恒游戏里，唯一的，也是永恒的——”
“——王。”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渺那空洞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苏渺”的光，彻底熄灭了。她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软倒，呼吸变得极其微弱，眼神涣散，嘴角甚至流下一丝涎水，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只留下一具承载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空洞躯壳。
沈青辞松开手，任由她的头无力地垂落。她站起身，拿出洁白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刚才触碰过苏渺下巴的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巷子外，传来了马车轱辘压过积水的声音。两名穿着公主府服饰、眼神空洞、动作却异常精准有力的仆役，如同幽灵般出现，无声地将瘫软的苏渺架起，拖向那辆不知何时停靠在巷口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马车。
沈青辞撑着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马车消失在雨夜深处，载着那具“耗尽”的饵料，去向某个不为人知的、最终的“归宿”。
雨，还在下。
她抬起头，望向公主府的方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京城迷离的灯火，也倒映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不见底的幽暗与掌控。
戏，落幕了。
冠，已加冕。
而新的游戏……或许，已经在下一个“兔子”入笼的倒计时中，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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