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瑾那句低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刺破了沈青辞的耳膜，更狠狠凿穿了她一直以来构筑的、属于猎手的绝对自信与心理防线。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命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甚至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角落！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连她父母都未必完全洞察的、关于她权柄本质与内心深渊的秘密？！
沈青辞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听雪轩，一路踉跄，鹅黄色的裙摆沾染了泥泞也浑然不觉。脑海中一片混乱，反复回荡着那石破天惊的低语，混杂着红宵畏缩逃离的画面，以及陆怀瑾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映不出任何情绪的冰冷眼眸。
挫败感、愤怒、杀意，还有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裸暴露在对方审视下的、近乎羞耻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回到自己的院落，她屏退了所有丫鬟，将自己反锁在屋内。黑暗中，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不行！不能这样！
她是沈青辞！是这座深渊囚笼的戏冠！是定义规则的猎手！怎么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冰冷的“东西”逼到如此境地？！
强烈的屈辱感与更凶猛的反扑**，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积蓄、喷发。恐惧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一定要将他彻底掌控、撕碎他那层平静伪装的决心！
她需要冷静。需要重新评估。需要找到他的弱点。
夜色渐深，公主府重归寂静，唯有巡夜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如同这深沉梦境的呓语。
沈青辞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再次融入了夜色。这一次，她没有再去听雪轩，而是转向了府中另一处核心——她父亲，摄政王沈栖渊的书房。
既然陆怀瑾的目标可能涉及“天道异常”和“规则扭曲”，那么，掌握着朝堂权柄、同样身为“扭曲个体”且对陆怀瑾抱有敌意的父亲，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或者……一把可以利用的刀。
沈栖渊的书房，位于府邸前院，与后宅的精致华美不同，这里更显肃穆、冷硬。即便是深夜，书房内依旧亮着灯，隐约可见一道挺拔而略显孤峭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沈青辞隐匿在书房外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收敛了所有气息。她并非要进去，只是想感知一下父亲此刻的状态，以及……书房内是否有关于陆怀瑾的、不同寻常的动向。
然而，就在她凝神感知的刹那——
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沈栖渊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墨色蟒袍，似乎刚刚处理完公务。他没有看向沈青辞隐匿的方向，目光却如同实质般扫过那片阴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沉的冷意：
“既然来了，就进来。”
沈青辞心中一凛。父亲的感知，依旧如此敏锐。
她不再隐藏，从阴影中走出，踏入书房。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独特的、属于沈栖渊的、偏执而冰冷的威压。
“爹爹。”她乖巧地唤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书房。案几上堆着高高的奏折，一旁的多宝格里摆放着一些古玩珍品，看似与寻常权臣书房无异。
沈栖渊转身走回书案后坐下，并未看她，只是拿起一份奏折，语气平淡：“这么晚不睡，跑来前院做什么？”
沈青辞走到书案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状似无意地拿起案几一角放着的一枚镇纸把玩。那是一只白玉雕成的貔貅，触手温润。
“女儿睡不着，想着爹爹或许还在为朝务操劳，便过来看看。”她语气带着关切，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沈栖渊的脸，捕捉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听说……今日有御史弹劾新科状元陆怀瑾，说他恃才傲物，目无尊上？”
她抛出了一个引子。陆怀瑾风头太盛，又得了尚主的恩宠，引来言官弹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栖渊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眼，看向沈青辞。那双与沈青辞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深沉阴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目光锐利地盯住沈青辞，“你何时，也开始关心起朝堂上的这些风波了？”
他的语气带着审视，显然不信女儿只是随口一问。
沈青辞心中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镇纸，走到沈栖渊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带着小女儿般的娇嗔：“女儿这不是担心嘛！他毕竟是……是舅舅赐婚的驸马，若名声有损，岂不是连累我们公主府？爹爹您说是不是？”
她刻意强调了“舅舅赐婚”和“连累公主府”，试图将陆怀瑾的存在，拉入父亲最在意的“领地”与“掌控”范畴。
沈栖渊任由她挽着，没有说话，只是那敲击桌面的指尖，节奏微微加快了几分。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紧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此人，确非池中之物。”
“他今日在翰林院，驳回了三位阁老联名举荐的江南漕运人选，仅凭一份无人注意的、前朝关于漕运河床淤积的陈旧记录，便推演出了那人选名下商队可能存在的、隐匿多年的走私路径与数额。”
“证据，逻辑，无懈可击。”
沈青辞心中一震。陆怀瑾竟然在朝堂上也有如此手段？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才华横溢，这更像是一种……基于庞大数据与绝对理性推演的、近乎预知般的洞察力！
“那……爹爹打算如何？”她试探着问。
沈栖渊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
他转过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直刺入沈青辞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压抑的暴怒与更深沉的占有欲。
“如何？”他冷笑一声，那笑容让他俊雅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他既然入了这公主府，便是我的‘东西’。”
“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
“在这府里，还轮不到他，来定义什么是‘规矩’！”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强大而阴冷的、属于“维系与封印”权柄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以沈栖渊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烛火剧烈摇曳，连墙壁和地面都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
他在警告。警告陆怀瑾，也在警告……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绝对掌控的存在，包括他这位心思莫测的女儿。
沈青辞感觉呼吸一窒，体内界心的力量本能地躁动起来，与父亲的威压隐隐对抗。她强忍着不适，脸上努力维持着乖巧的笑容：“爹爹息怒，女儿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父亲此刻的状态，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任何一丝火星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那……女儿不打扰爹爹休息了。”她松开手，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前院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沈青辞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父亲对陆怀瑾的敌意和掌控欲，比她预想的还要强烈。这固然可以成为她利用的棋子，但也像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
夜色更深了。
她抬头望向听雪轩的方向，那里一片沉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怀瑾……父亲沈栖渊……
这两股同样强大、却性质迥异的力量，如同两座即将碰撞的冰山，而她，则置身于这风暴即将诞生的中心。
她忽然觉得，这场游戏，似乎正朝着一个连她都开始感到有些……失控的方向滑去。
但这种失控，这种前所未有的复杂与危险，反而像最浓烈的醇酒，刺激得她每一根神经都兴奋地战栗起来。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重新燃起幽暗而炽热的光芒。
很好。
这样，才更有趣。
她转身，没有再回自己的院落，而是朝着府中深处，那片母亲江怀璧通常静养的区域走去。
有些信息，或许该跟母亲“分享”一下了。
这潭水，既然已经浑了，那就不妨，让它更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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