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亦廿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起那两本厚书抱在怀里，分量沉甸甸的，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他计算着时间，沿着预先规划好的路线，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朝着那片空地走去。
他选定的时机，是在孙薇情绪激动地诉说、顾渊眉头越皱越紧、气氛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刻碰瓷上去。
他慢慢走近，听到孙薇略带着哭腔的声音：“……顾渊，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顾渊的声音冰冷而不耐烦：“跟你没关系。而且，我不喜欢你，让开。”
就是现在！
路亦廿看准孙薇因为情绪激动而踮起脚尖，试图将脸凑近顾渊的那一瞬间，立马冲了过去，脚下仿佛被一块根本不存在的石头绊了一下，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带着惊慌的低呼：“哎呀！”好一个清纯不做作！
他整个人控制着力度和方向，猛地向前踉跄扑去。怀中抱着的厚书，尤其是那本硬壳的《英汉大词典》，不偏不倚地、带着一股巧劲，“恰好”撞在了孙薇抬起的手臂和侧肩上。
“啊！”孙薇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被撞得向旁边趔趄了好几步，精心营造的告白氛围和孤注一掷的动作瞬间被破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脸的惊愕、狼狈和随之而来的愤怒。
顾渊的反应极快，几乎在路亦廿撞过来的同时就本能地向后撤了一大步，眉眼间的戾气骤然升腾，完美避开了所有身体接触。
他先是极度不悦地、甚至带着一丝厌恶地瞪了一眼孙薇，然后又带着审视和浓浓疑惑看向了路亦廿。
路亦廿适时地稳住身形，脸上迅速堆起几分歉意和尴尬，微微涨红了脸，对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孙薇和面色冰寒的顾渊连声道歉，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懊恼：“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没看清路，脚下绊了一下……这书太沉了，没抱住……你们没事吧？没撞伤吧？”
他的演技算不上多好，但配合着刚才那番真实无比的踉跄动作，怀中抱着的“重物”，以及带着几分懊悔的“矫揉造作”的可怜表情，倒也显得几分真。
孙薇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心描画的眼线都有些晕开了，她狠狠剜了路亦廿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又委屈巴巴地看向顾渊，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发现顾渊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顾渊的目光越过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了不远处一株桂花树后，那个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上——正是出来散心却目睹了前半场“大戏”的沈橙。
顾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闪过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解释。
“走路看着点。”顾渊对路亦廿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甚至没再多看泫然欲泣的孙薇一眼，直接转过身，用力拍了一下旁边树干，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孙薇看着顾渊绝情离去的背影，又羞又恼，最终狠狠跺了跺脚，瞪了路亦廿一眼便跑开了。
一场原本可能加深误会、催生虐恋情节的风波，就这样因为一场“意外”消弭于无形。
路亦廿站在原地，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贴着校服，凉飕飕的。
耶斯，计划第一步，成功！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他一抬头，心脏几乎像是骤然停止了跳动。
就在他斜前方不远处，图书馆一扇敞开的侧窗后，池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拿着那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漫画书，手臂自然垂落，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的身上，或者说，是落在他刚才“崴”到、此刻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地上的那只脚上。
那双眼睛太过平静，仿佛刚刚看完一出与己无关的的默剧，没有好奇，没有疑惑，只是一种纯粹的、不带感情的观察。
但这一次，路亦廿分明感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他看到了多少？他是从一开始就在那里，还是刚刚走到窗边？他看到自己精心设计却略显浮夸的表演了吗？
无数个疑问像被惊动的蜂群，瞬间涌入脑海，让他头皮一阵发麻，刚刚因为计划成功而升起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欣慰感，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寒意所取代，仔细分辨下还有几分被识破的尴尬和恼怒。
池岁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目光看了他几秒，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转身，消失在图书馆内部的阴影里，仿佛只是偶然驻足，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风景。
路亦廿看着那扇空荡荡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明晃晃的，却让他感到烦躁。
……
上课铃声响起，路亦廿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离了那片小树林，怀里的厚壳书变得异常沉重。
回到教室，下午的课程已然开始。
喊了声“报告”在得到老师允许后，路亦廿坐在座位上，身体遵循着学生的本能，打开课本，拿起笔，目光投向黑板。但讲台上老师的慷慨激昂，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刚才事件的复盘之中。
“喂，二十！”同桌周浩宇用笔帽偷偷捅了他一下，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重磅消息！超级大八卦！”
路亦廿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侧头：“什么事？”
“就我之前给你讲的小树林表白那事儿啊！隔壁班几个男生闲的没事去那偷看孙薇表白，然后！”
“咳！某些同学自觉一点哈，上课时间说什么闲话！”老师往这撇了一眼便转身继续讲了起来。
周浩宇吓得赶紧转过头拿起笔装做认真听课。
只不过没一会，他就偷偷写了个纸条在桌下递给了路亦廿。
路亦廿在书下悄悄打开，上面写着“就孙微告白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愣头青，摔倒了直接把她给撞了！场面那叫一个混乱！”周浩宇的字歪七扭八，路亦廿看半天才分辨完。
“顾渊当场就黑着脸走了，孙薇据说哭得稀里哗啦。这下好了，彻底没戏了！”
路亦廿回了个“哦。”把纸条递了回去，仿佛对八卦兴趣缺缺。
周浩宇不满意，拿胳膊肘碰了碰他，表情幽怨的看着他，意思是“这么大一八卦你就回个哦？”
路亦廿指了指老师，比了个“嘘”的手势没再说什么。
……
下课间隙，路亦廿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接水。刚接满，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池岁。他似乎也是来接水的，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知道等了多久。
“……不好意思。”路亦廿下意识地让开一步。
池岁没说话，只是走上前，将自己的保温杯对准出水口。水流声淅淅沥沥。就在路亦廿准备离开时，池岁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讨论天气：
“图书馆后面的路，是挺不好走。”
路亦廿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转过身，看向池岁。对方依旧专注地看着水流，侧脸线条冷硬。
“什么？”路亦廿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池岁接满水，拧紧杯盖，这才抬眼看他，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你上次，好像也在那边摔了。”
嗯？上次？路亦廿想了半天“图书馆后面……哦，他之前好像在那崴过一次脚，然后喜提一整个月不用跑操，不过……他怎么知道的？”
路亦廿有点尴尬，两次“摔倒”一次真摔一次假摔，怎么全被池岁看见了……
“可能……是那块地砖有点问题。”路亦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下次绕道走。”
池岁闻言，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这个细微的动作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拿着水杯，从路亦廿身边擦肩而过。
“什么意思啊，嗯什么嗯。”路亦廿撇了撇嘴。
……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路亦廿抓紧赶着老师留的作业，今天周五，在学校担惊受怕这几天可算是能回家放松一下了。
不过，他记得在“配角表白主角攻”这个情节后面还有个小插曲，好像是家境贫穷的主角受去兼职遇上客人叼难，主角攻出手帮忙后主角受自尊心受挫……
“不是，这是啥狗血情节。”路亦廿内心吐槽。“不会是在这个周末吧……我真服了！就不能让我歇两天啊！”路亦廿内心咆哮。
……
放学铃声响起，路亦廿几乎是立刻抱着收拾好的书包，拉起放在教室后面的行李箱飞奔下楼，跑去校门口找自家的车。
“路亦廿。”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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