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朗无意中窥见了一个属于纪挽的秘密——
他畏黑,就寝时总要留一盏灯。
置在案头的素白鲛纱灯罩子里的烛火昏黄而温润,如一枚怯怯的萤,光芒只堪堪盈满方寸之地,却奇异地熨帖人心,驱散了夜的深沉。
居室本有内外两间隔开的小榻,一道屏风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白狼哼唧唧地在屏风外辗转反侧,终是耐不住孤寂,厚着脸皮蹭到纪挽榻边求得在内室同眠的恩典。
白狼“娇生惯养”,很难伺候。
纪挽没什么所谓,想让白狼直接上榻来,可后者又别扭得跟未出阁的闺女一样,矜持得很,怎么说都不肯再上去。
纪挽疑惑又无奈,在白狼期待的目光中一头雾水地从乾坤戒中翻找一番,好不容易才找出旧时的竹篾垫子。
因为竹篾垫子已经刷过清漆,磨平了毛刺,现在再往上边严严实实地铺上厚实毛毯,任谁窝在上面都觉得很舒服。
白狼心满意足地窝在榻旁,又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深蓝妖瞳在昏暗中闪着微光,深深嗅着自竹篾深处透出的安神淡香。
那条蓬松的银尾放松地垂落,尾尖在厚毯上惬意地摇啊摇,像月下微澜。
轻柔纱帷帐已然垂落,如烟似雾,将床榻拢成一方静谧天地。借着帐外那点昏暖如豆的灯火,寒朗抬起头便能望见帷帐上勾勒出的、纪挽侧卧的朦胧轮廓。
清瘦,带着几分易碎的脆弱。
榻沿的纪挽睡意上涌。
一只手从锦被边缘悄然滑落,垂向榻边,骨节分明却透着病弱的苍白。
泛着冷光的指尖带着凉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陷入白狼头顶那层丰厚柔软的银毛之中,指腹感受着那温热生命的脉动。这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眷恋,仿佛早已重复了千百遍。
“纪仙主。”
“嗯?”
榻上传来一声回应,尾音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纵容,像是被这静谧夜色和指尖的暖意熏染得有些迷糊。
“为什么你当初见到我的时候说,我们天狼族眼睛长得都很像?你是见过其他的狼吗?”
那熟稔摩挲着的手,停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昏黄光影在帷帐上不安地晃动。帐内沉寂,只余清浅呼吸声以及烛芯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那清冷而微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艰难地捞出,带着沉甸甸的、被时光磨砺过的钝痛:
“因为……我曾经有过一只差不多的。”
……
纪挽第二天没能起来。
晨光熹微,天光初露。
廊下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萧不寅斜倚而立,他那身醒目红衣被晨风卷起一角,袖口如流云般翻涌,仿佛一团率先点破朦胧晨曦的火焰。
只是那双本该映着朝阳、神采飞扬的眼眸却微微眯起,目光穿透薄雾投向远处,眉宇间凝着三分毫不掩饰的不耐,连周遭清新的空气都被他搅得躁动不安。
寒朗一开门,迎面碰上这张臭得明明白白的年轻脸庞。
他自然认得这是纪挽座下的二弟子萧不寅,只是还没来得及正式打照面。
寒朗喉头微动,那句自我介绍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萧不寅那双眸子冷冷地在他脸上一扫,鼻腔里几乎同时溢出一声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嗤音。
下一瞬,那身影便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风,擦着寒朗的肩膀撞了过去!
寒朗猝不及防,被撞得微微侧身,头顶几根银白雪发丝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而飘起。而萧不寅却连一丝停顿都无,径直掀开内室珠帘,连半个眼神都吝啬于再给他。
莫名其妙。
寒朗揉着半边肩膀,看着萧不寅的背影简直一头雾水。
“你就是妖族的那位少将军?”
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像山涧溪流,毫无预兆地贴着耳畔响起。
寒朗猛地转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白衣少年正微微弯着腰,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凑了过来,好奇地抬着脸打量他。那距离太近了,近得寒朗能看清他眼底跳跃的、毫无杂质的澄澈光芒——亮晶晶的,如同小鹿般水盈盈,盛满了全然的好奇。
“我叫云止羽,在师门中排第三,你叫我止羽就好啦。”
少年墨色长发柔顺散落,随着伸手的动作,发间编缀着的数串晶莹剔透的小珠帘顺势滑落,垂坠在他胸前,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纯净的微芒,轻轻碰撞间发出细若游丝的泠泠清响。
他的身上药香味和纪挽如出一辙。
云止羽身上那股清苦微甘的熟悉药香,像一捧温热的雪水,浇灭了寒朗心头因萧不寅而腾起的火星。他难得主动地伸出手去,与少年悬在半空、干净白皙的手轻轻一握。
“太荒,道尘。”
“久仰久仰,少将军脖子上的伤好点了吗?”
云止羽目光好奇地落在寒朗颈侧被衣领半掩的位置,他指的正是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听溪腕上玉镯碎裂时,飞溅的锋利碎玉片在寒朗脖颈上划开的那道深长伤口。
寒朗虽在幻境中历经波折,现实中却不过堪堪一夜光景。
那伤口的惨烈记忆犹新:碎玉切入皮肉后慢慢涌上的冰冷剧痛,那淌出来的鲜血将他真身脖颈处最厚密坚韧的银色狼毫都能浸透。
然而此刻指腹下触及的皮肤除了一道微微凸起的结痂硬痕外,仅剩下一丝残留的麻痒。
“好多了,谢谢。”
“哎呀,别客气别客气,师尊丢了的这几天把我们都吓死了,日日都睡不好觉,四处奔波到处找,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把师尊照顾得这么好才对。”
寒朗身负异族北疆血脉,身形更是如北地雪松般拔节而起,总是比同龄人高出明显一截,身形在挺拔之余更添一份沉凝的压迫感。
当他站直时,身量甚至压过十六岁的云止羽一线。
是以,他并没有看清藏在云止羽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眼睫下一闪而过的狐狸狡黠。
“你是来给纪仙主送药的吗?”
寒朗的视线落在对方手中的托盘上,那缕熟悉的药香源头不言而喻。
“是啊!”云止羽笑容灿烂,声音清亮,“少将军鼻子灵,当真瞒不过你哈哈哈!”
“……”
这直爽的笑声让寒朗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云止羽这份毫无隔阂的热情,对于从来没有和同龄人接触过的他而言,还是太过“烫手”了些。
几乎是下意识地,寒朗绷紧的肩背往后撤了半步,动作流畅却不失礼数地侧身,为端着药碗的云止羽让出一条通往内室的通道。
“请。”
他低声道,声音比平时略显紧绷。
就在云止羽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寒朗的目光无可避免地垂落——那碗被少年稳稳托在手中的药汁,正蒸腾着袅袅白气,浓郁得化不开的清苦药味扑面而来。
一股莫名的、难以名状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堵在了寒朗的心口。
这感觉来得突兀,甚至有些无理。
但是纪挽早就有过别的狼了。
还有别人给的本命武器。
更何况,人家还有三个弟子呢,自己担心什么?
这份沉郁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清晨的餐桌上。寒朗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精致的早点,入口只觉得味同嚼蜡,毫无滋味。
此时纡尊降贵坐在他正对面的萧不寅依旧是那张轮廓分明、却冷硬得如同覆了一层薄冰的英俊脸庞。只是此刻他那劲瘦手腕上赫然多了一圈盘绕着的细小木藤,纹理间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的青芒。
正是步朔化形后的柔韧主枝。
寒朗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神,让他如此横眉冷对。
云止羽夹在两人中间,小口咬着筷子尖,那双眼眸小心翼翼地在寒朗紧绷的侧脸和萧不寅寒气四溢的面容之间逡巡,试图捕捉一丝缓和的可能。
纪挽因身体孱弱,暂时不宜长途跋涉,未能同行。
是以,此番代替师尊前往孤雁关营救秦骞一行人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座下二弟子萧不寅和三弟子云止羽的肩上。
寒朗选择无视他,兀自发着呆,思绪飘回了纪挽身边,忧心着那人孱弱的身子骨独自一人该如何周全。
可是这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途还要去趟西海,最快都要十天。
他无意识地端起一碗莹白滑嫩的豆花,递到唇边机械地咀嚼着,温热的豆腥气弥漫开来,却丝毫未能唤回他飘远的神思。
就在他喉头滚动,正要将那口食不知味的豆花咽下时——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猛地炸开!对面的萧不寅忍无可忍,竟是将手中的乌木筷狠狠拍在了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碗碟齐跳,汤汁四溅!
“想谁呢?你在想谁呢!”
紧接着,那红衣少年那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的嗓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寒朗的脑门上:
“是你偷我师尊?还跟我师尊睡了?”
“咳!咳咳咳——!!!”
寒朗被这平地惊雷般的质问和那口刚咽到一半的豆花呛了个结结实实!呛鼻窒息感瞬间冲上鼻腔,手中的瓷勺“当啷”一声掉在碗里,溅起的豆花汁弄脏了他银白色的袖口。
一旁的云止羽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那双小鹿眼瞪得溜圆,连筷子都“啪嗒”一声掉进了面前的汤碗里,溅起的汤汁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都浑然不觉,难以置信地盯着寒朗。
“不是吧,少将军你……”
云止羽“哦——”的一声像是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寒朗多方辗转,托人找他买师尊遗落在北渲的一方旧手帕。
得知对方身份后,起先他还疑惑师尊怎么跟妖族少将军扯上了关系?
好巧不巧的是,师尊又被现在该一直关在九幽渊的寒朗捡到了。
说是巧合,狗都不信。
原来原来!
餐桌之上,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寒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凝滞的空气里回荡。
“完了啊师兄,咱们好像引狼入室了。”
还是一头货真价实的真狼!
……
星期五开组会,汇报课题进展(挨骂)
星期六上夜班[狗头][爆哭]下一更尽量在星期六。
萧不寅:我的眼睛就是尺!谁也别想肖想我师尊!
云止羽:你不会动我师尊吧,不会吧不会吧,快点说啊[裂开][裂开],我那冰清玉洁的师尊!
某人:好没道理,你师尊不跟我睡跟谁睡?看见没!咱们是有证的!合法的!(超大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灯影药重各怀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