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间的氛围一下和缓了些。
蓦然见光，楚南霜有些雀跃，手上罗盘小针也非常识时务地指向了光源。地利人和，面前的洞口仿佛扭着腰搔首弄姿地召唤着三人：看俺看俺，过来呀亲！
楚南霜很不负它望地指向前方，对身后两人道“这里”，一边三步作两步走上前，从洞口钻了出去。
纤细的身形消失在视野里，沈瑜一秒都不想与穆渊独处，紧随其后也消失在洞口。
衣袖从手背划过，穆渊收回了想要阻止的手。
甬道里响起水珠滴落的声音，他四处环顾，眉头微动。鉴于前两个家伙已经冒冒失失地出去了，他也没多犹豫，足尖轻点，从洞口越出了甬道。
出去的一瞬有片刻的眼花，他的视线晃了晃，等再次清晰时，周围已经变了模样，却并非如他们预想的外界，仍处在山体之中。
这里是个石窟，一丈见方，颇为逼仄。浓烈的腥燥味盈满鼻腔，阴冷的寒气往骨缝里钻。苔藓里凸起的石块硌着鞋靴，走两步便噗呲作响，滑腻的黏液渗出来糊满鞋底——这样的养料大概是此处苔藓茂盛的原因。
穆渊知道，那是尸液。
前后右共三条通路，而他们刚刚穿过的洞口已经不见踪影。
“沈……沈公子呢？”
前方响起了楚南霜瓮声瓮气的声音。
她捏着鼻子，四下打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你看见他跟上来了吗？”
穆渊点头，黑暗中两人面面相觑，中间的沈瑜不见踪影。
他四下打量，喉结微动：“是幻阵。”
楚南霜闻言，脸瞬间垮了下来：“是我大意了，应该让他先等等，确定情况再走的……”
说着，她抓了抓头发——沈钰是个普通人，如果再因为她的疏忽陷入险境，她将无法原谅自己。
“那臭妖怪还不知道在哪里，可别趁这个机会钻空子……哎！”
穆渊充耳不闻，神色如常。
石壁下长了几簇水晶兰，弱不禁风的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纤细的茎，不怎么用力，溃烂的花汁便流了一手。
岩壁的水痕，从顶上一直淌到地面，他抬头看去，若有所思。
少年的声音有些凉薄：“这土湿度不对。”
楚南霜凑上去看了看，心中没什么头绪：“有问题吗？”
穆渊没说话，转身观察起地面四周。
她只瞧了一眼，便开始低头在储物囊里东翻西找，期望能突然拿出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破障法器——药罐、星林草、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丹丸瓶子、灵石、大小不一的破魔珠、一沓一沓的符纸和阵幡……她爹用来垫桌角的老破石头她出发前都顺走了，就是没翻到合适的法器。大脑疯狂运转：
依托地形的空间幻阵，这种情况该用什么？爆破符？炸了一了百了。但甬道塌了万一把沈公子压没了咋办？回去师兄得宰了她！
如若此处有个阵修，应该很快能看出章法，很遗憾在场两人都不是。楚南霜摸出玉牌，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暗自懊恼自己先前忘了送沈瑜一个。她想试着联系师兄，不出所料地没反应。
冷静，冷静。楚南霜如是告诫自己。她给了沈钰一个护身法器，短时间应该不会有问题，慢慢来。
“这里是个尸洞。可以找找其他地方有没有痕迹，说不定能循着出去。”
楚南霜想吐——现在她觉得脚下的触感都不对了。别说找，她光呆在这儿都如芒在背。
她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就想往前走，看看能否返回出发时的洞口，还没说话，少年直起身来：“往后走。”
楚南霜也没更好的法子，晕晕乎乎地就跟上了。
穆渊这次走在她前面，少年的身子高出她半个头，身形挺拔漂亮。
她的年纪在周围人里算小的，同门对她一向照顾。她有很多这样跟在他们后边的时候，但没人能带给她这样的感受。
黑与白，清与浊，静水之下深流暗涌，激烈的矛盾会给他人留下浓墨重彩的感官刺激——他时刻提醒着周围的人，他是不同的。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似梦呓般在黑暗中响起：
“穆渊，你知道琅嬛穆氏吗？”
几乎话音刚落，前面的人突然停顿，她没留神碰了上去，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放——
这个问题冒犯到他了吗？
穆渊似乎没有在意，摸着岩壁上先前自己做的痕迹，沉声道：“我们在绕圈子。”
她被这一岔，正想着的心事暂时抛到了脑后。楚南霜环顾四周，面色微凝。
“啊？”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夜明珠的光模糊了来人的轮廓，声音在空洞的甬道回响，像无数人发出的诘问。往前是更深的未知，往后是盘曲的黑暗，沈瑜站在石窟里，对着自己先前留下的记号，几乎仰天喟叹：
他明明一直挨着右边墙走的，怎么又回来了！
从那洞口出来的时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惨了——楚南霜没看见，连他刚刚钻过去的洞口都不见了。
这个石窟阴森森的，搞得他脊背发凉，待久了鼻子几乎失去了知觉。三条道他随便走了一条，不出意料没走通。
视觉受限，人的方向感会差很多。这迷宫似的甬道已经不能用常理揣测，毕竟人都能凭空消失了——
其实他揣测也没用，他就会一个迷宫第一定律，还败给了玄幻因素鬼打墙。操蛋世界对着一个大脑光滑如考拉的人类露出了森森恶意。
沈瑜：。
他沉吟片刻，认命般弯腰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了一块石头，凭着记忆在壁上划拉几下，细碎的岩灰扑簌簌往下掉。
0，1，0……
这石头上什么东西，滑腻腻的，捏都捏不住……
甬道里只剩石头和岩壁土层的摩擦声，鼻头上沾了点灰，有些痒，他却没留神去擦。
不行。
将他几步的步长暂定为权重1，他先前没有留意距离，得到的矩阵只有不准确的一小部分。若把这里错综复杂的甬道看作图，他虽没办法一键遍历，但第一遍的走法算得上简单的深度优先搜索，按理是可以出去的，问题就出现在他陷入了循环——很显然，迷宫不是树型，他的投机取巧失败了。
他需要再来一遍，从不同的方向走，验证他的猜测。
这样想着，他吐出一口浊气，认命般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尝试。
“还是这里。”
当再次看到熟悉的记号，他已经不再惊讶。沈瑜抹了把脸，鼓着腮帮子蹲下，开始补充岩壁上之前没画完的图。
他按记忆里的路线写写画画，嘴里的气吐出来，尾音隐隐听见哨声——沈瑜以前读书时有个习惯，写东西时嘴巴必不能闲着，要么嚼口香糖要么啃指甲，后面把啃指甲的陋习改掉了，变成咬嘴皮，或者是鼓气再吹掉，因此偶尔有些聒噪——现在四下无人，虚虚的气流声响得突兀，他虽无意，但那点子习惯又冒了头，干脆借机吹起口哨，也当给自己壮壮胆——
吹什么好呢？
甬道里断断续续响起了《云宫迅音》的欢快调子。
这里太大了，他笃定自己仍然没有走遍，但已经很明了了——现在他所在的地方是迷宫的一个循环点，这样的点应该不止一个，他无论如何走都没办法绕开这个死胡同。
他揪了揪头发，觉得很怪异。
想了一会儿，他把自己现在的位置对照在图上，把数字“0”改成了“2”。
这里是哪里呢——如果他还处在之前那个甬道内，黄道士既然从这里走了，那这里边一定是通路，绝对有出口。但如若他被那洞口搞到了某个异度空间，那他就爱莫能助了。
沈瑜以前玩过那样的游戏，大概是个循环迷宫，选择了错误的通路便会返回到出发点或者返回上一层——情况跟他有点相似，之前的洞口便是传送点。
他现在就像迷宫里的电子鼠，奈何他这种低等有机物没有装配计算机算法，哪怕知道地形也无计可施——无论怎样走，都会从一个循环点到另一个循环点，或者回到原点，既然出不去，修建这样一座迷宫的意义何在呢？
脚有点疼，他有些犯困，半阖着眼皮，在图上画了条意义不明的斜线，画完自己都笑了——搞什么玩意儿。
他以前出于兴趣，想过生搓一个小游戏。当时玩过《无限回廊》，对视错觉尤为感兴趣，便想做类似的维度转换游戏，修修改改想做个迷宫，那也是他头回接触与其相关的算法——虽然后来做出的东西一堆bug，蹩脚得不行。
好吧。他想，二战迷宫失败，他好像不太适合这个圈子……
沈瑜这个人，正经儿道走不通时，便会绞尽脑汁儿憋一些“歪门邪道”出来。他连怎么把墙壁打破都认真思考了——走不通打通了也是通了——呵呵，没有炸药，失算了。
等等——
蹲着的人猛地站起来，眼前骤然一黑，他踉跄走了两步，跑进了甬道。凌乱的脚步踩着心跳，鼓胀得胸腔饱满起来。夜明珠的光照在甬道四壁，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方——
果然，果然！
行至某一处，上方豁然出现了漆黑的洞口。
他之前怎么忘了，这上面还有一层！
先前由于甬道太黑，视线受阻，加上神经高度紧绷，他完全没注意有些地方上边存在通道——如果在这一层走不通，那加上上边那层呢？
就像游戏里遇到的断崖，拖动鼠标换个方向，三维变二维，天堑变通途！
心跳得越来越快，脑中的血液冲击着血管，耳膜嗡嗡作响——他现在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坐以待毙？滚。
“呼……”
沈瑜高估自己了，光是爬上去就要了他全部的力气和手段。
脑袋里有根动脉突突地跳，动作间夜明珠滚到了一边，卡在了石缝里。他喘着气蹲下身子，想给它弄出来，一个大劲儿，圆滚滚的珠子弹动两下，直溜溜地往他爬上来的大洞下滚。
沈瑜肝胆俱裂，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幸好是赶在珠子掉下去前捞住了。他头晕目眩地起身，感觉鼻头微热，袖子抹了一把，刺目的血让他愣在了当场。
血管跃动的活力似乎找到了出口，鼻血越擦越多，眼看止不住，他从自己碎布条般的衣袖上扯了一条下来塞着，心中无比苍凉：
我擦，天杀的黄道士给他打出内伤了。
-
“还是这里。”
楚南霜已经习惯到疲倦了——她方向感本来就不好，跟着穆渊绕来绕去，起到了一个“重在参与”的作用，至于提出看法，那她确实毫无建树。
这是他们第三次经过同一个地方。穆渊依旧没什么情绪，他扫视周围，像之前那次一样，在脑海里确认这一趟得到的信息，眼睛停在某一处，瞬间凝住。
楚南霜看过去——壁下一个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些凌乱的涂鸦。她没见过这样的线条与文字，先前两次她也确实没有留意到这东西的存在——这几乎不可能，除非有人在他们走之后来过。
“这是……沈公子留下的？！”
穆渊从她身边掠过，步子很快。指尖抚摸着壁上的符号，微微加快的呼吸泄露了他不平的思绪。
楚南霜以为他先前只是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担心的，乍然知道对方没事儿，一下情绪激动才这样，当即道：“如果是沈公子，那他应该没有走远，我们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穆渊开口打断她。
他转头，这一秒并不漫长，楚南霜落入了一双燃火的眸子，黑得过分，亮得发怔，像池底的黑石，浮光荡漾，晃得她眼花。
指尖触在墙壁上“0、0、1、1”的数字上，歪斜的，不成样的，不为人知的——石壁冰凉，鼻息滚烫，静默的火山似乎要喷发了，越是压抑越是心惊，他在笑，是楚南霜想象过很多次那样的发自内心的笑，想象确实抵不过现实容色的万一，如此美色像一朵剧毒的花，她莫名抖了一下——
“没见过。”
穆渊心情很好，或者说他不需要她回答。没见过没关系，他知道就好了。
你是谁呢？
他眯了眯眼，将墙上痕迹尽数抹去：“走吧，他不在这边。”
沈同学马甲已经彻底掉完了
谁懂五月怎么这么忙[裂开][裂开][裂开]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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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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