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以为自己会摔得半身不遂——“扑通”水声袭来,屁股软着陆,不知水底有什么承接了他的臀部,缓冲之下他倒没摔疼,只呛了几口腥臭的水,一只手便提着他衣领将他捞了起来。
眼前人的轮廓被水模糊了,他恍惚想起来一些事——
月怜…怜…
一些略显久远的社死记忆突然攻击到他,那是一段尴尬往事——没错,月怜就是怜儿,沈大少的相好。
孽缘!
含含糊糊发出几个音节,下巴钻心的疼,喉间的酸意再压制不住——
“呕——”
曲烬辞瞬间松手,收回鞭子跳了八丈远。孰料沈瑜只是虚晃一枪,不过干呕两声,双手没了桎梏,得闲不忘把自己下巴掰回去。
“本座看你真是活腻了。”她眯了眯眼。
“那倒没有——”
沈瑜很平静地擦了擦嘴角,仍是低眉顺眼的窝囊样:
“活没活够,又不归我说了算。”
他从水里站起,积水淹没他小腿的位置,期间踩着水底的东西差点滑倒。他伸手摸了摸,然后掏出一只泡得发白的断臂。
“呕——”
这次沈瑜吐了个昏天黑地。
“蠢货。”
曲烬辞忍着恶心,精准点在沈瑜的穴位上,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沈瑜咳嗽两声,终于止住了反胃感。
“想弄死……”
她的小声嘟囔悉数传进了沈瑜的耳朵,他道:“你当然可以。”
状似挑衅的话让曲烬辞的表情变了变。
“但我活着比死了有用,你不会杀我。”
“什么意思,嗯?”
沈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上面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你知道了?月怜告诉你的。”
曲烬辞挑眉,神色轻松,眼中却寒芒更甚。
沈瑜不过试探,孰料真猜中了这女人的心思。不过他尚不清楚她接下来这句的意思,按理默认是最棒的法子:月怜是这女魔头的人,两人同永安灭门的事脱不了干系,算他的仇人,他上上眼药拖月怜下水,让她俩狗咬狗最好,但于情月怜又救了沈大少一条命,那双眼睛在他眼前一闪,他只含糊道:
“你觉得我知道我便知道吧。”
他的小腿划破了个口子,皮肉浸得发白,他却感觉不到疼似的用手扒拉着伤口,看起来是习惯性地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天赋异禀,装蠢竟能如此成功,估计也有之前沈大少的一份功劳——曲烬辞是个自负的人,自负到哪怕知道沈瑜在装傻,也笃定他不能在她面前搞小动作。她笃信沈瑜贪生怕死的白痴人设——这是她自己定论的,沈瑜也浅薄到无需她去探究——他太弱了,翻不出任何风浪。连偶尔的小聪明在她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愚蠢,类比于人类发现大猩猩会招手——所以她做什么动作也不避着他,这是好事。
不知何时起,他不流鼻血了,刚刚想起来,是遇见这女人之后。现在他的腿划破了,竟也一滴血没流。他是摸到伤口才惊觉受伤,由此更笃定了一点:
这女人不会让他流血——她很清楚他的血有何功效,有用=能活。
联系她从头到尾忍了他一路,按她随心所欲的脾性,应该像宰黄道士一样给他撕了才对——绝不是光要为月怜带个男宠那么简单。
曲烬辞垂下眼睫: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嗯?”
沈瑜脊背生寒:他觉得自己可能揣测错了,自己这个血包确实比不上月怜重要,他在这儿上眼药纯找死来着,眼下行差踏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他延续先前纯朴的傻冒风格,打了个补丁:
“哈……有点,其实怜儿没说,是我猜的……”
“唔——”
剩下的只有咕咚咕咚的气泡声。
天老爷!
他被掐着脖子提起来,又被这位姑奶奶按回水里,窒息感迫使他张嘴汲取氧气,却只能呛一口腥臭的水。生存的本能让手脚挣动着想要逃离,搅动的浑水翻涌着不明的杂质,气泡争先恐后往上冒。
其实沈瑜还不知道,他后面的那句歪打正着——一个蠢人,若是竭尽全力装作聪明的样子,会更加暴露他的愚蠢。他越辩解,那结果就越明显。
曲烬辞不喜欢似是而非。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凭借心情做定断,喜欢的就珍藏,厌恶的就毁掉——人也是如此。从月怜放跑这人开始,她对月怜的判断便已经盖棺定论了。
“咳咳……”
姑奶奶终于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沈瑜吐都吐不出来,只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刚刚在水下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大概是同类的骨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呕……
曲烬辞皱眉。
眼前的少年身形单薄,唇色苍白,发丝和衣服都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无害感将情绪全部掩盖,脆弱到透明,只有黑发晕染了周身最浓烈的色彩,视觉的焦点便顺势落到脸上——
确实是一个……小白脸。她改变主意了。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月怜’这两个字,知道吗?”
沈瑜瞳孔聚不上焦,忙不迭点头,失魂落魄一般。曲烬辞捏着他颊肉:
“当然,你若日后还想同她做一对眷侣,本座也会成全……”
最后几个字的语气实在森寒,沈瑜打个寒战,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我现在就不喜欢她了,我恨她。”
也恨你。
这倒是真情实感。
怜儿背刺他,又求这女人网开一面放了他,说深情就像种亵渎——楚南霜之前说的妖女,应该是眼前这女人。紫瞳骨鞭,是魔族无疑。怜儿既是她的人,左不过一个魔族探子,昨日同沈钰卿卿我我,情深似海;今日便翻脸无情,反手屠了满城无辜。他不是沈钰,别说私情,千万条人命压下来,把他的呼吸也一并压断了。他没敢细想沈钰到底在这之间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但穆渊喧嚣着恨意的眼眸闪现在他脑海——这样的恨,太不轻松。
如果知道真相才会承担这些,那他宁愿猜不到。
手脚泛凉,再看向眼前女人艳丽的面皮,深恶痛绝——但这女人抬手就能捏死他。
他就是一个,弱小的凡人。
两人涉水沿着盘曲的甬道向上。洞穴的中央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撑起整个穹顶,甬道绕着石柱上升,越往里走水位越浅,直至最后完全干涸,路也快到了尽头。曲烬辞在石柱前站定,身躯在庞然大物前显得格外渺小,周身目空一切的气势却又仿若万物皆掌控于股掌之间。
“打开。”
沈瑜看到递过来的储物囊,没有再拒绝,
乖顺地解开了禁制。
不是他不反抗,是压根没有反抗余地。
烛阴泪出现在她瓷白的掌心,黯淡无光,杂质颇多,其貌不扬却足以掀起腥风血雨。曲烬辞随意地将其抛掷空中,血色灵力盘绕其上,不过瞬息,珠身便隐隐迸发光芒,恐怖的吸力以其为圆心荡漾开去。
嗡——
沈瑜一瞬耳鸣,站立不稳,险些跌到地上,恍惚间地面也在震颤,他瞪大双眼——
眼前浮动着千万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四面八方的地底涌动着汇成蓊绿洪流,浩浩荡荡向着小小的珠子汹涌而去。但奔流的尽头却好似无底洞一般贪得无厌,将来者通通纳入体内,巨大的漩涡旋转着,似乎要吞噬一切。
“蠢货,睁开眼看看,如若不是本座,这东西放在你手里不过破铜烂铁。”
她笑得猖狂,衣袂翻飞间少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飒爽,眉目艳丽如渥丹,腰肢纤柔如新月,难以想象瑰丽的面皮下藏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沈瑜呼吸有些困难,似乎灵魂也受到了撕扯,他抵抗着近在咫尺的吸力,满头冷汗,看向她右边,突然道:“小心!”
曲烬辞下意识瞥向右边,却见左后方寒芒闪过,她躲避不及,只听“呲啦”一声,紫色的衣角应声而断,剑锋却丝毫不减锋芒,直直撞上空中漩涡深处的珠子,锵然金石之声,剑身被反冲之力弹飞而出,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再次疾冲而来。
“蠢货!找死!”
她哪能不明白自己被沈瑜耍了。两人此时正处风暴中心,能量波动大,混淆了她的视听,再加上沈瑜的突然误导,才差点被一击得手。盛怒之中,曲烬辞看向沈瑜的位置,才发现他早已趁着她措手不及逃出生天,此时正被偷袭者护在身后。
偷袭者她也很熟——穆渊。
“锵——”
她扯出骨鞭,以凌厉之势缠上剑身,两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火花喷溅,长剑倒飞回少年手中。
“是你。”她怒极反笑,“不错,竟能追到这来,是本座小看你了。”
“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吧。”
穆渊一言不发,反手推开沈瑜,似一只矫健的黑豹,悍不畏敌地迎面而上,沈瑜则稳稳当当落到了身后楚南霜的怀中。
“沈公子,我先为你疗伤。”
沈瑜身上倒没什么新伤,像新鲜捞出来的水鬼,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液滴,看上去好不憔悴。他看向同那女魔头打得有来有回的穆渊,心中暗惊。
“铮——”
“穆公子!”
楚南霜双眸瞪大,一声脆响,穆渊倒飞而出。还未等他稳住身子,鞭子如影随形,紧紧拦腰缠上,将他硬生生拖了回去,曲烬辞五指成爪,附首挥出,眼看就要洞穿穆渊的腹部,看似避无可避的猎物却生生将身一扭,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击。利爪携着罡风撕裂了衣物,在他腹侧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更要命的是他扭身的动作,骨鞭上早已深入皮肉的骨刺划拉着血肉,瞬间鲜血淋漓。
穆渊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借力空翻,拉开半个身位,趁着女人收掌暴露破绽的空隙,修长有力的鞭腿直冲她手腕而去,虽被她眼疾手快地格挡住,但另一只握鞭的手终是松了力道,穆渊挣脱骨鞭,连连后退,腰侧汩汩流着血,浸出了指缝。
这女人其实不擅长用鞭子。
“我没事儿,不用管我,你去帮他。”沈瑜咳嗽一声,“打不过就跑。”
说着,他朝楚南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不会杀我的。”
楚南霜也不婆婆妈妈,将一瓶丹药拍到了沈瑜怀里:“好,沈公子,你躲好,吃这个。”话音未落,身影便已掠出好几米远。
有了楚南霜的加入,天平不再一边倒地倾斜,即便如此,两人抵抗得仍旧十分吃力。楚南霜或许感觉不到,曲烬辞却清楚明白一个穆渊有多难缠。她眉目冰冷,冷笑抵挡迎面袭来的剑锋:“你到底是何来历?!”
穆渊一言不发,一击不中,剑尖一转,以一个刁钻的弧度袭向她的脖颈,血红色灵力闪动,硬生生接下这一击,身后的楚南霜见缝插针地使用法宝偷袭,女人不得不分心格挡,灵力化作光盾拔地而起,两厢碰撞的光波将楚南霜横扫开去,飞沙走石间,一手刀从暗处袭来,正正劈中女人的小臂,手指一松,骨鞭便脱手飞了开去。
啪——
九节长鞭正落在沈瑜脚边不远处,莹莹的光晃得他眼花。
什么情况?
中心战圈已经打得白热化,血红的灵力和碧绿的液体混在一起,水雾之中战况完全模糊。沈瑜看了看怀中的丹药——楚南霜走的急,给他丹药时还带出了几张符箓,此时正轻飘飘躺在他的手心。
“哈——”女人看着脱手的鞭子,不怒反笑,她扭了扭脖子,脊椎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姿势扭曲,看起来有些诡异。
“正好少了个累赘,也行,今日本座就好好陪你们玩玩儿。”
如果说先时女人只是在拖延时间,现在颇打出了点真火气。楚南霜戒备地看着她,手里死死攥着法宝。穆渊余光看着女人身后的烛阴泪——地底的灵液已经捉襟见肘,这女人就快得手了。
楚南霜看了过来,穆渊死死捂住腰侧的伤口,却仍有深红的血液透过指缝,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轰——
破空声近,女人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掌、拳、肘、爪,不过一息两人便已过招近百下,近身肉搏,拳拳到肉,穆渊也弃了剑,放手一搏。越是过招,女人双眸便越亮:
“有趣,实在有趣!先前本座只当你是凡夫俗子一个,没想到竟有如此惊喜!”
穆渊先时在永安也与她交过手,不过一个照面便受了伤。与其相信他进步神速,她更倾向于这小子在藏拙,这便越发古怪了——何必呢?
她无心探究,攻击动作越发狠辣:说起来,这小子的面皮生得太好,是她喜欢的那款。难得遇上这样对胃口的小辣椒,她有些舍不得杀,不如打断手脚带回魔族拘起来,当个男宠逗逗趣,那时候她就有大把时间来倾听他的过去了。
穆渊格挡下一击,掌骨震得生疼,隐隐似要断裂,那女人的眼神却开始露骨起来,竟对他扯出一个暧昧的笑,五爪却毫不含糊地冲着他腰侧袭去,他还未躲避,便听楚南霜一声呼喝:“侧身!”
女人一惊,以为又是什么声东击西的法子,当即怒道:“又来?!”
穆渊和楚南霜可以说是完全没什么配合,闻言愣了一下才照做,而他刚侧身闪躲,冰蓝色的灵光便擦身而过,女人神色冰寒,灵力席卷化作光剑,针尖对麦芒,蛮横地迎了上去,一红一蓝如彗星相撞,一瞬之间地动山摇,沈瑜蹲在地上捂住双耳,也无法抵挡严重的耳鸣。
噗——
楚南霜被余波震飞而出,倒在石壁下,不省人事。
“不自量力。”
女人戏谑地扯了扯唇角,穆渊撑起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他努力稳住颤抖的双手,毫无血色的唇却已经现了颓势。女人挑眉:
“还打吗?”
穆渊擦去嘴角的血,眼神像只恶狼,毫无退意。
女人笑了,闪身一拳击中他的腹部,连人一起砸进了墙里:“你为什么跟本座拼命?”
“嗯?”
穆渊嘴里全是血,拼尽全力握住她的拳头,往旁边一扭,身子踉跄地挣脱桎梏,往她身侧一闪,拳风便挥向她的太阳穴。
女子眼也不眨,握住他的拳头反手一折,穆渊瞬间脱力,被女人摁到了墙上。
“为什么?”
“因为那小子?”
“为了要报仇?啊,本座想起来你是永安人……”
女人反手摁下他劈来的鞭腿,漫不经心道:“好可惜啊,蝼蚁……”
“一直在反抗……”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穆渊生生掰断了右臂,换得了从女人手下逃出的机会。
“你知道么,永安可不是本座动的手!栽赃陷害,还自诩名门正派……本座手上可有他们的把柄,你若服个软,本座帮你手刃仇敌,嗯?”
女人见他逃脱,一点也不恼,反正不过困兽之斗,不过他螳螂断臂的勇气倒叫她一愣,内心越发起了兴致,见穆渊不为所动,她向他疾冲而去,面上带笑:
“不会真是为了那小子吧?!竟护着仇人,真是蠢货,若不是因为他,那些人怎么会动手杀……”
“老妖婆!你看这是什么?!”
曲烬辞动作微顿,只见她刚刚提到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靠近烛阴泪的一边,正挥动着被她丢弃的九节鞭,看似要对烛阴泪做点什么。半空中的烛阴泪脱胎换骨般闪着幽光,珠身紫葡萄般清透,恍若餍足的狮子,空气中的绿色涓流已经贫瘠不堪,早就难以为继——
这座山的灵液已经快被吸食殆尽了。
“又是一个蠢货。”她眯了眯眼,目露嘲讽。
久违的更新,原谅偶被科二折磨了整整一个假期[爆哭][爆哭][爆哭]
主要是写着写着感觉自己太不满意了,写完这个故事感觉要沉淀很久锻炼一下文笔,现在已经在修前面的了,抱歉[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博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