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亭公园是一片老城区，各种公共设施相对落后，监控系统自然也不完善，相邻的那条商业街，也就是童丽南消失的地方，更是有许多监控盲区。
盛扶光在童丽南最后出现的地方附近问了一圈，各家各户的店老板都对这个普通的女孩没有印象，店里也少有监控，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
烈日当空，盛扶光看着来往的人群，有些避着太阳走在阴影里，有些则打着伞，从他眼前匆匆而过。
伞……
他心头一震，回到停车的地方，立刻驱车回了局里。
刑警支队警署大楼，办公大厅却不见任何一位支队成员，一行人似乎约好了似的，各查各的，旁边的女警见盛扶光进门，还开玩笑地说了句，“恭喜盛哥是第一个来上班的。”
盛扶光向来不擅长回答别人的玩笑话，所以对此只能颔首说了句谢谢，女警便笑着走开了。
盛扶光没在位子上逗留太久，着急去了技侦组找小吴。
小吴刚抽空点好中午的外卖，本想着再偷闲看一眼游戏，就被逼近的身影吓得歪倒在椅子上。
“盛哥！”
盛扶光摆摆手，意思是不用那么客气，毕竟一会儿他才是有求于人的那个。
“麻烦帮我调出九月二十八号，早上七点半之后，北亭公园附近那条商业街的所有监控录像。”
小吴对北亭公园这个地点有印象，前几天龙队大半夜给了个任务，就是为了找个人，所以他警觉地问道：“是不是要找一个叫，童丽南，的人？”
“对。”
“那我还有印象，盛哥，我直接帮你调出她消失前的最后画面。”
电脑上的视频快速前进，最后定格在早晨七点三十六分，童丽南在屏幕的右下角，看起来下一秒就会走出画面。
盛扶光指着童丽南的身影，让小吴倒回去几秒，接着放大画面，随着一帧一帧的放大，画面逐渐变得模糊，但依旧能看清童丽南的穿着，一件白色的冲锋衣加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黑色平底鞋，左边背着上班用的通勤包。
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问题的小吴，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小吴，麻烦你注意之后这些画面里，所有撑伞的人，腰部以下的形象特征参考这个画面里的童丽南。”
小吴恍然大悟，手指也激动地发抖，竖起大拇指，“噢！我明白了！”
两人一起对着屏幕看了半个钟头，盛扶光眼睛都快出现了重影，但看小吴，还是一幅没事人的模样，心里还是会疑问，是不是年龄的问题。
此时，门外谁大吼了一声，“谁的外卖！人家外卖小哥打不通电话！”
小吴一瞥手机，举手喊道：“应该是我的我的！”
但盛扶光更快一步，先去门口帮忙拿了外卖。
小吴看见盛扶光拎着他的外卖盒走进来，一颗小心脏七上八下乱跳，怎么有人拿个外卖都像模特走台？哦不对，他现在应该想的是，刑警支队不食人间烟火的颜值扛把子，居然在帮他拿外卖！他点的还是螺狮粉！怎么想怎么不搭好吗！
盛扶光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局里有多“扭曲”，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帮忙拿了个外卖，顺便给自己的眼睛放风，回来就看见小吴的耳朵都红了。
他好奇地问道：“很热么？”
脑袋空空的小吴，空耳听成了“很饿么”。
“还不饿，谢谢盛哥。”小吴捂着脸，“盛哥我下午帮你继续找，你先去忙别的吧！”
盛扶光怔了怔，决定还是忽略前面的答非所问，道：“好，随时打我电话。”
小吴比了个“OK”的手势。
……
出了技侦组，盛扶光遇上了回来的宋晋。
宋晋早上也算在跟进案子，去隔壁扫黄组帮胡队整理昨天晚上的行动报告，如果要是能从中找到一丝线索，就再好不过。
但显然没那么容易，他算是白白干了一上午苦工，顶多的乐趣是和隔壁组的兄弟拉拉家常，吐槽工作，简称，单身狗之间的惺惺相惜。
不过这会儿的宋晋脸色倒不是很难看，只是没了往常插科打诨的热情，蔫了似的。
盛扶光：“宋哥，怎么了。”
宋晋做沉思者状，道：“愁人啊，胡队开玩笑叫我以身犯险，我一听，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的，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最近一次和女性说话，还是贝姐，但她能算正常女生吗？”
盛扶光：“……”
这会儿要是贝佳琮在现场，一定会先赏宋晋一颗爆栗，然后吐槽，“还是先想想怎么装大款吧！”简直精准拿捏宋晋那颗自卑的少男心。
宋晋：“那谁呢？”
盛扶光：“他……在家。”
宋晋：“哦，那他没烦着你吧？”
盛扶光心想，烦吗？好像是有些吵闹，但他现在想想，好像也还好，于是他摇头，道：“不会。”
宋晋：“那就好。哎，再等一会儿，局里就要把刘荣放了，看来是没办法了，龙队也还在上面开会做汇报呢。”
下午晚些时候，陈美岚来警局接走了刘荣，并对盛扶光和宋晋翻了个白眼。
盛扶光像没看见一样，想着自己的事情，宋晋则是假装看不见，眼不见为净。
出警局大门时，刘荣按住妻子挽着的手，转过身，对着盛扶光的方向，神色不明地说道：“盛警官，麻烦你了。”
盛扶光一怔，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那句谢谢竟真没有任何嘲讽意味，甚至隐隐能感觉到，刘荣说话时的认真。
宋晋却没想那么多，单纯觉得这就是刘荣在挑衅警方，等人走后，气得也翻了个白眼。
“我决定了，不就是牺牲色相吗？统统拿去，我非要再把他抓进来一次！”宋晋气鼓鼓的，冲盛扶光招手，“别听他瞎扯，你帮我计划计划，咱们怎么打入那些个餐厅内部。”
盛扶光想了想，说道：“不用，我知道有个人，可以试试。周景棉。”
这个名字盛扶光一直记得，当时他和睢棠在那儿假装骗过误闯的服务生，睢棠说自己要找的人，是周景棉，他大概推测，周景棉就是吃饭那天，睢棠搭上的那个女服务员。
两人从信息科调取了周景棉的资料，开车到了她所在的住所。
比起朱乐乐和童丽南，周景棉的物质状况显然要好很多，住的是靠近市中心的高档商品公寓，附近也都是大型的购物广场，地段不算寸土寸金，但至少保证了优质的生活条件。
宋晋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疑惑地说道：“扶光，你发现了没，这个公寓小区的住户，好像以女性居多。”
盛扶光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小区来往的人群，确实很少见到男性，但也不能排除，大多数人是直接开车进的地下车库。
盛扶光：“下去看看。”
两人在警卫亭前亮出证件，里面的几人立刻恭敬起来，邀请他们进去，其中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像是几人的小领导，带头问他们来这儿是要办什么案子。
宋晋说明了来意，但也只说周景棉是重要的人证，其他的没有透露，随即他又想起来问了句，“这个小区是不是女性住户比较多？”
谁知他这一问，几位警卫的脸色各有各的变化。
比小领导稍微年轻点的那个，看起来为人就有些轻浮，其中也只有他的脸色变化最明显，透着一股八卦劲儿，笑里带几分讥讽。
他道：“警官，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个小区啊，是出了名的二奶家属院，说白了就是有钱人养小三的地方，那可不就是女的多么！”
宋晋瞪大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纯情男高，不谙世事。
盛扶光面色平淡，道：“多谢。关于周景棉，你们知道多少。”
小领导：“这具体情况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也不是查户口的，就每天巡逻站岗而已。”
盛扶光：“最近有没有新搬来的租户，或者突然搬走的？”
小领导：“那好像有吧，前几天是来过一家搬家公司的，当时是里面的租户来领进去的。”
盛扶光：“还记得那个租户长什么样吗？”
一旁的宋晋配合默契地拿出手机，给几人看周景棉的照片，但回应的是一阵沉默。
轻浮的那个说道：“说实话，我每天看这么多女的，都已经快脸盲了，感觉长得都一样，就、就那什么来着，都是照着明星脸整的。”
几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小声插了句，“医美。”
轻浮的：“诶，对！就是医美，嗐，有钱人就喜欢整那些东西，全身上下就没一个原装的，爹妈给的东西就那么不好么。”
见话题越聊越偏，盛扶光只好收了话头，他和宋晋找到了周景棉住的单元房，按了几声门铃后，听到里面传来细腻的女声，问是谁。
两人对着猫眼，又亮出了证件。
周景棉很快就开了门，对着盛扶光说：“我记得你，那天和他一起来吃饭的那个。”
这个“他”当然不是现在盛扶光身边的宋晋，而是睢棠。
盛扶光：“那你也应该猜到，我来问什么。”
周景棉泰然自若地把门打开，让两人进去，随便拿了个披风包住肩膀，和两人面对面地落坐在客厅沙发上。
周景棉是有几分姿色，此刻是素颜的她，依然有几分娇媚，加上柔弱的外形气质，确实让人不好问一些问题。
但在她面前的两人，一个是性情冷淡，一个则是绝对的直男，不管哪一个，都是不解风情的主儿。
不过周景棉本就不打算回答，这几年的经历，已经让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她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餐厅的事儿我无可奉告，对那个人我也是这么说的。”
盛扶光：“他还问了什么。”
周景棉：“没什么，他给了我一笔钱，就只问了我，我们这些女服务员里，谁看起来比较穷。”
宋晋疑惑道：“穷？扶光，你们说的是睢棠吧？”
盛扶光点头，又问道：“你说了谁。”
周景棉想也不想就报出一个名字，“崔雨薇。”
盛扶光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她漂亮么？”
周景棉微微皱眉，“大家看来可能不算吧，但其实我觉得女生的漂亮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必太在意外界的审美，也不必为了这个感到自卑。”
盛扶光：“崔雨薇是个自卑的人？”
周景棉点头，说道：“虽然我只见过她一次，后来因为排班的问题就没见过了，但我印象很深，因为她走路的时候常常低头，那天经理开会，也就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起来挺孤单的。”
宋晋：“那你知道她家里的具体情况吗？”
周景棉摇头，但说了一个细节，也是这个细节让她觉得崔雨薇的家境应该不好，她说：“我那天看见她用的卫生棉条，质量挺不好的，刚巧我包里有的剩，就都给她了。”
宋晋惊讶道：“你人还挺好。”
周景棉知道话里的意思，但她不放在心上，路是自己选的，她改变不了路，至少还能坚持做个什么样的人。
“我管不着那些伦理道德，人在想活下去的时候，给什么都愿意顺着悬崖往上爬，但我也有我的良知，所以不妨碍我在某些时候做个好人。”
盛扶光和宋晋离开了周景棉家，周景棉最后说的话，都给两人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宋晋坐在车里，一脸惋惜道：“挺好一女孩儿，怎么就想不通呢。”
盛扶光听见了，沉默不语，好半晌，车子都开出了小区好几公里，才幽然开口道：“也许，她就是想通了。”
宋晋恍惚，问道：“什么？”
他刚才在想别的，就突然听到盛扶光说了句什么话，像摩托车一样，从他耳边疾驰而过，根本没听清，但他现在其实更想问的，另有他事。
宋晋：“刚才你和周景棉说的那些事，好像没听你提起过，而且问那些问题，跟案子有什么关系？扶光，你也别嫌哥笨，咱们就是探讨，集思广益。”
盛扶光一怔，自己好像确实忘记说了，因为当时案子还没查那么深，他自己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现在想来，那时候自己就被睢棠牵着走，耍得团团转，睢棠一定比警方知道得多多了，那时候他怎么告诉自己的来着，他说不知道刘荣新找的情妇是谁，只是问了周景棉餐厅的情况和行规，但现在看来，周景棉什么也没说，所以当时睢棠告诉他的事情也多半不是全部的真相，而睢棠肯定已经知道，崔雨薇就是那个新情妇。
盛扶光：“抱歉，宋哥。我也没有觉得你……笨。”
盛扶光是知道自己的，在某些方面，确实超过普通人，他从来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从未因此心高气傲，他总是淡淡的，甚至想把自己藏起来。
对于宋晋，他常常觉得对方是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
宋晋莞尔一笑，道：“别多想，哥知道了。”
盛扶光：“其实我一直在想，刘荣为什么看上朱乐乐，陈美岚保养得很好，甚至比十八岁的朱乐乐看起来更年轻，也很爱刘荣，我想不出刘荣找上朱乐乐的理由。”
宋晋：“因为她比较单纯？”
盛扶光摇头，道：“不，朱乐乐很早熟，在父亲朱茂生的影响下，应该很难去接受一个男性。如果朱乐乐是为了感情，那她又为什么不想要孩子，不用孩子留住刘荣？”
宋晋：“所以说朱乐乐是被迫的？”
盛扶光：“不像，还记得邻居说，朱乐乐总是反抗朱茂生平时的打骂，可见她性子刚烈，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宋晋回想了刚才和周景棉的对话，道：“也就是说，朱乐乐单纯是需要钱，就因为她的家庭条件，而你刚才问周景棉，那个崔雨薇是不是自卑，也是想知道，崔雨薇家里的情况，根据周景棉说的事实，崔雨薇确实家境不好，这一点和朱乐乐很像，所以极有可能是刘荣的下一个目标。”
盛扶光：“对。”
宋晋：“那这个睢棠确实有些东西，你看，他当时一上来就问，谁最穷，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看来他人虽然欠儿点，脑子还是挺顺眼的。”
可盛扶光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若是睢棠万事都在警方前面，却又不打算告知警方，那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盛扶光叹了口气。
宋晋瞧见了，安慰道：“别太在意他，就算这案子不靠我们，而是靠他破了，到最后还不是要交给警方和法院判决？难不成他还能私下自己把人处理了？那不也是犯法，我觉得他犯不着这样。”
盛扶光心中不知被什么揪了一下，隐隐不安起来。
这话按在别人身上在理，但在睢棠身上，可就不好说了，那家伙从不按常理行事。
这时，盛扶光的电话响起，是技侦组的小吴，可惜不是什么好消息，依旧没有在监控画面中找到童丽南的身影。
挂了电话，盛扶光闭上眼睛回想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被自己遗漏的细节，不然童丽南又是如何做到消失的？
难道是那个包？
盛扶光斟酌着问旁边的宋晋，他道：“宋哥，阿姨出门上班的时候，包里一般会带什么东西？”
宋晋想了想，道：“我妈……她可时尚了，最近还学着小姑娘买了个什么推特包，容量特别大的那种，但她平时上班也就带个充电器、手机、卡包，偶尔会放几包纸巾，拎在手里一点重量没有，都不知道她买那么大包干嘛。”
原来是这样！盛扶光终于知道了，被他遗漏的，就是那只包！他记得童丽南的包非常鼓，里面应当是装了很多东西才会那样，所以很有可能，她装了一套衣服在里面！而换了一身衣服的童丽南打着伞从监控下走过，不熟悉的人自然很难认出她，也难怪小吴找了一下午，还是找不到。
宋晋遇红灯停车，好奇盛扶光怎么突然问这个，但他没问出口，因为盛扶光刚来那会儿，他们就知道，盛扶光的父母英年早逝，所以他们也尽量不在他面前提这些。
不过，他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他老妈前几天还念叨着，什么时候叫小光去家里做客，吃个饭，他想，要不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把人拉走。
宋晋清了清嗓子，道：“扶光，上哥家吃饭去，我妈念叨你好久了。”
盛扶光收回思绪，脑海里浮现爱笑的宋晋的母亲，赵林花女士。
要说这赵林花女士，当真也是个奇女子，且不说跟得上时尚潮流吧，当初盛扶光第一次去宋晋家，就因为长得太秀气，被误以为是宋晋的相好，结果赵林花女士知道盛扶光还是个男孩儿之后，非但没有断绝前面那样的错误思想，反而语出惊人，觉得儿子是个同志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带个人回来就是革命性的胜利，甚至还偷偷研究起了，男生之间该怎么谈恋爱的问题，吓得宋晋差点把手机扔出窗外，当然，是赵林花女士的手机。
后来误会澄清后，赵林花女士便成了盛扶光的第一妈粉，老公儿子什么的，全都靠边站，时不时就催宋晋把人请家里来。
但支队那么忙，哪有时间，宋晋自己都常常有家不能回。
盛扶光犹豫着要不要答应，毕竟时间不早了，他回家煮个面，随便对付两口就差不多了，但宋晋却已经把车子掉头，驶向了他家的方向。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盛扶光坐在了宋晋家的餐桌上，接受着老两口的爱心洗礼，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还在不停加菜的赵林花女士：“小光啊，多吃点。”
附和的宋爸宋程：“你赵阿姨的拿手好菜，糖醋里脊！”
内心极不平衡的宋晋：“妈，扶光不爱吃甜。”
黑脸的赵林花女士：“放屁！小光刚不就吃了！”
宋晋心想，那是给您面子，您还自我感动上了哎呦喂。
面带浅笑的盛扶光默默扒饭，一副我的心里只有美食，只想努力干饭的模样。
四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吃了顿相当热闹的晚饭。
饭后，宋爸想找盛扶光下棋，让宋晋做裁判兼观众，可一个电话打断了这个温馨时刻。
电话那头的贝佳琮语气焦灼。
“朱乐乐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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