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在刑警支队工作，最司空见惯的就是奇人异事，更别说是上面的事情，虽然目前没了私家侦探这条线有点可惜，但总能顺藤摸瓜挖出点别的线索。
盛扶光要走了刚才的审讯记录，宋晋正想描述自己是如何与对方斗智斗勇，就见自家老妈打了个电话过来，只好作罢出去和老妈报平安。
盛扶光看着出去的宋晋，有一瞬间失神，但很快把注意力放在电脑的记录上，他盯着那个名字良久，眼里有一丝柔和和不解，但等看到下面的对话，只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离开。
这人答的都是些什么，显然没说实话，之前还和他承认是私家侦探，这会儿又咬定自己就是个清洁工，反正所谓的监控摄像头，甚至整个办公室里都没有他的指纹。
盛扶光蹙眉，按了按酸涩的眼角，恰巧这一幕被批完文件的龙跃良看见。
“小光，很晚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案子的事儿等你恢复精力了再想。”龙跃良特别善解人意地说道。
但这话惹来了打完电话回来的宋晋的不满，“龙队，您一天到晚都是小光、小光的，好歹分一丁点疼爱给我和贝姐啊，我们也很需要您的嘘寒问暖。”
“滚。”龙队长特别双标地说道，“小光是咱队里的人才，你是啥，顶多算个活宝。报告写完了没？之前那个案件录入了没？给佳琮和民警兄弟们的夜宵订了没？！”
宋晋被龙跃良哥俩好的锁住脖子，越走越远，嘴里还哀嚎着，“错了错了，龙队手下留情！”
盛扶光露出一抹浅笑，没多看勾肩搭背的两人，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他整理桌上乱放的资料，拿开一叠纸，才发现下面竟然有一颗巧克力，他看向四周，思索几秒后又低头注视那颗来路不明的巧克力。
最后他将巧克力装进口袋，下班回家。
……
老旧的小区里，路灯都灭了，虽然正常时候也没几盏会亮，但总比现在这样摸黑前进好得多。
盛扶光回到租来的房子，先是检查了一下门锁，进门后也不立刻开灯，而是等了一会儿才亮灯，屋里简简单单，一间卧室、一间卫生间，厨房和客厅相连，客厅里有餐桌和沙发，没有电视，茶几上也没有任何东西，干净得不像一个人常住的样子，连垃圾桶里也是干干净净。
检查完家里，盛扶光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洗完随意套了件短袖和运动裤，坐在沙发上从头开始捋案情。
一周前，城郊燕家村的少女失踪案上报到了他们局里，希望能与其他城郊村的失踪案合并立案，但根据民警写的报告，可以看出和之前的案子不太一样。
失踪人是村民朱茂生的女儿朱乐乐，报警人却是朱乐乐的大学室友，因为朱乐乐已经两天没回学校，等民警找上父亲朱茂生，对方也承认女儿昨天下午才离开了家。经过警方多方调查，发现朱乐乐回家当天上午去了医院妇科做检查，原因是她怀孕了，本想把孩子打掉，却被急忙赶来医院的父亲朱茂生带走。
怀孕这一点，在民警一开始询问时，朱茂生并没有透露，就算是因为觉得羞愧，女儿未婚先孕，但放任怀孕的女儿独自离家，这点也很可疑。他怎么就能确定朱乐乐不会再次返回医院把孩子拿掉？朱乐乐刚上大一，朱茂生又为什么去医院把人带走，想让女儿把孩子生下来？不对，这不符合朱茂生这个人的性格特征。
他们在村里做摸排时，从燕家村村民口中得知，朱茂生是个赌鬼，又酗酒成性，朱乐乐母亲在世时就常被对方家暴，最后跳河自杀，之后朱茂生便将怒火转移到女儿身上，但朱乐乐也是个有脾气的，两人打架的动静常常被邻居听见，最后一群人上来劝说才制止父女间的闹剧。所以朱茂生这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想通，让女儿把孩子生下来，除非……知道了孩子的父亲是谁，对方能满足他的什么要求。
朱乐乐的男朋友……盛扶光回忆着所有案件资料，他记忆力很好，看过的东西基本不会忘，所以他清楚地记得，朱乐乐的大学室友说过，朱乐乐没有男友，在学校里也没有举止亲密的男同学。那孩子是谁的，朱茂生又是怎么找上的对方。刘荣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朱茂生为什么要给刘荣打电话，还偷偷摸摸走到村头的小卖部，用店里的公共电话。
如果刘荣就是朱乐乐的男友，那么他又是怎么把人带走的？燕家村的村民没看到，附近的监控也没有发现陌生的人员和车辆，刘荣那几天的行动轨迹也和平常一样，几乎没离开过市区，身边也没有朱乐乐的身影，仅凭一通电话，他们没有理由让人协助调查，对方完全可以狡辩说是打错了，所以龙队说现在抓人，反而会打草惊蛇，盛扶光也是这么想的。
奇怪，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但要是大胆猜测……
盛扶光闭上眼养神，现在就等技侦组那边，能不能查出刘荣前段时间的消费记录，看是不是和朱乐乐的生活有重叠，这样也许能把案子的进展往前推推。
刚进门脱下的外套还放在右边的沙发扶手上，盛扶光想起什么，翻出口袋里那颗用银色锡纸包着的巧克力，手指抚过外面，有些凸起，他突然意识到包装纸并不平整，像是被拆开过又复原，他小心地按照折叠顺序打开，纸很薄，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撕裂，等履平两角，就发现纸的里侧写了字。
盛扶光知道这是睢棠留下的，虽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想起之前说“合作”的事，觉得也许……他捏着那张脆弱的锡纸，把刚才冒出的念头塞回肚子里，纸上面是那家伙打的广告，“私家侦探，抓三鉴渣，童叟无欺。盛警官不要太想我哦～”
后面也没留个电话，不像广告，更像是恶作剧，不过他早该知道的。
包装纸最后魂归垃圾桶，包着里面黑色的巧克力。
……
翌日，盛扶光的安保工作调休，但他也没去局里，向龙跃良打了个报告，就开车前往江林大道蹲点。
刘荣依旧按时上班，中午十一点左右便出了公司上了车，盛扶光驱车一路跟踪，来到了一家五公里外的高级餐厅，用时差不多十五分钟，来回也就是三十分钟，但刘荣几乎每天下午一点左右才到公司，所以这剩下的一个半小时，都用来吃饭了么？
盛扶光把车停在斜对面快要转角的地方，从右边的倒车镜里，刚好能看到餐厅门口的情况，他吃着早上买的面包当午餐，浏览着技侦组发来的信息，他们没有查到睢棠的个人档案，数据库里竟然匹配不到这么个人，这种情况，要么对方是个黑户，要么……
他还沉浸在思考中，右边车门却被突然打开，惊得他没反应过来，面包屑也因为嘴巴的凝固，刮蹭在嘴角。
睢棠看着眼前这副模样的盛扶光，居然觉得有点可爱，傻乎乎的。
“盛警官中午好，就说我们后会有期。”
“你怎么在这？”盛扶光放下面包，用手背拂去沾上的碎屑，眼神恢复平静。
睢棠笑笑，道：“和盛警官一样，盛警官为什么来餐厅门口啃面包，我就为什么来。”
盛扶光看了眼右边的倒车镜，下逐客令，“下去。”
睢棠左耳进右耳出，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特别无赖地说：“别啊，不影响你盯人，咱们目标一致，搭个伴儿不好吗？你就不好奇，我上车来干什么？”
“干什么？”
“睡午觉。”
盛扶光眼眸清冷，等着睢棠再次开口，他知道对方说“睡觉”是开玩笑，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恶意，但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对方的下一句，他转头，发现身边那人闭着眼，好像真的睡着了，来他车上当真就是为了睡觉。
“来真的？”盛扶光疑惑地念叨了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俊脸，才看见眼下那片乌青，很显然是昨晚没睡好。
他不急着把人摇醒，反正睢棠这个姿势，不会挡住他查看倒车镜的视线，只是每次他转头，就必然要承认对方在他车上睡觉这件事，明明他们俩还没熟到这种地步，昨天两人甚至打了一架，不，不止一架。
十几分钟后，睢棠在副驾驶上悠悠转醒，问一旁的人，“我睡了多久？”
“一小时。”
“哈……”睢棠失笑，“警察作为带头的三好市民，撒谎可不好。”
“知道还问。”
“跟盛警官说说话嘛，开了话头，接下来才好聊天啊。”睢棠胡乱抹了把脸，眼角发红地看向盛扶光，此时一抹淡淡的阳光正映照在对方的脸上，浓密修长的睫毛和精致的五官，让他觉得像是看到了天使，心底的声音也不由自主说出口，“真漂亮。”
盛扶光刀了眼睢棠，举起拳头，“我的拳头也漂亮，看看？”
“哈哈，不了不了，我们谈正事，谈正事。”睢棠收起一脸无赖样，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进嘴里，“昨天给你的巧克力好吃吗？”
“扔了。”
“哦。那……”
盛扶光有些不耐地打断，“刘荣老婆怀疑刘荣出轨，让你来跟踪调查，说说你查到什么了。”
睢棠扣了扣额角，“盛警官真聪明。”
其实不是盛扶光聪明，而是睢棠给的提示太多、太明显，他要是再想不到才是笨，但他不明白的是，睢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警方，又为什么来找他，昨天也总提当线人这件事，看起来很想和警方搭上关系，似乎是另有所图，但昨晚上来的那个警监，又表示睢棠身份并不简单。
“你看啊，别人都是工作干活有经验，但这刘荣不一般，他是偷人有经验，且不说他这每天都固定不变的健康作息，下班没有应酬就回家陪老婆孩子，妥妥一个三好丈夫对吧。”睢棠掰着指头和盛扶光细数自己调查到的基本情况。
“所以刘荣的老婆，是怎么发现的？”盛扶光问道。
“欸，盛警官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她没发现。”
盛扶光眉头微皱：“什么？”
睢棠扫过右边的倒车镜，侧过身子和盛扶光继续掰扯，嘴里含着的糖让他讲话开始有些含糊，“要不说女人有第六感呢！纵是刘荣瞒得再好，他老婆却还是觉得不对劲。你看，以刘荣位高权重的位置，和他差不多的人都是出轨的出轨，还有不少人在外养情妇和私生子，甚至还有光明正大带回家的。陈美岚，哦，就是刘荣老婆，她身边不少富太太就是这样的遭遇，几个人一怂恿，她便开始怀疑了，这不就多方打听，找到我这块好招牌了么。但这也不怪她，毕竟激情退去，夫妻生活变得相敬如宾，而刘荣才四十出头，外面的诱惑大着呢。”
盛扶光忽视对方话里的口水声，低头思索，道：“所以这个刘荣就是利用了中午午休的时间幽会，之前我们的人来跟踪，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店员也说一切正常，也许是刘荣用钱封了她们的口。”
睢棠咬碎了嘴里的糖，很快便融化在口腔里，然后拿出第二颗，拆了包装纸往嘴里扔，又含糊地开口，“你们的人能问到什么，肯定一进去就自报家门，亮证件，人家一普通老百姓，怕都怕死了，想着万一摊上什么事，不得小命不保啊，还要两头瞒。”
盛扶光不计较睢棠的调侃，对方虽然没说调查到了什么，但没否认自己的猜测，就说明事实确实大差不差，加上技侦组那边查到的消息，案子总算是有个明确的方向了，朱乐乐的失踪和这个刘荣有必然的联系。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着话，已经是十二点半左右，此时的刘荣出了餐厅，盛扶光从倒车镜里见对方上了车，等了会儿才启动车跟上，睢棠还坐在副驾驶上，他只好出声提醒系安全带。
睢棠一边向后掏手，一边吃着糖嘟囔，“跟着他干嘛，不去餐厅看看吗？”
“要么坐好，要么下车。”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
“哦。”睢棠没有异议，系好安全带，“有免费的车子，不坐白不坐，餐厅不会长出脚跑，但盛警官你可不是那么好遇见的，是吧。那俗话也说得好，有缘那个千里来相会，无缘那个对面不相逢，欸盛警官你看咱俩那么有缘……”
嘴真碎，盛扶光忍着额头不断暴起的青筋，追踪刘荣的同时，还要分一部分精力来应付身边的人，“我以为，所谓有缘，都是人为造成的。”
“哦？这话怎么说？”睢棠见盛扶光回应自己，一跐溜就顺杆儿往上爬，打开新的话题。
怎么说吗？盛扶光盯着不远处的汽车，回想昨天的种种，首先睢棠选择在清洁工作已经结束的时间进入公司，进入刘荣的办公室，然后不出意外被自己怀疑，之后他故意将监控摄像用书本挡住，使得对方不得不回来检查，还被自己抓住，表面上是他计谋得逞，实际却是睢棠自愿入瓮，至于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警察，想来这也难不倒一个私家侦探，睢棠又行事乖张，难以捉摸，心思绝不简单，城府应当深得很。
其次是楼梯间那场打架，明明睢棠可以摆脱他，却故意说些话将他激怒，又不停地提出给他当线人，并给他透露消息，似乎是想帮助警方推进案子。但如果对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委托人陈美岚的调查要求，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拿到刘荣出轨的证据不就可以了，何必和警方纠缠。私家侦探和警方虽然有很大相同，但前者却是最忌讳和警方有联系，毕竟会被牵制很多。
难道这个刘荣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警方没有调查到的？睢棠又是为什么要调查刘荣，私仇还是另有他人的委托？
盛扶光的头脑在高速运转，却把提问的睢棠冷落在了一边，他思考时脸色有些冷，所以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不愿搭理睢棠的样子，把对方当空气。
睢棠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还像个傻子似的等着盛扶光开口，意识到金口难开后，也有些郁闷和生气，自己从小怎么也是个万人迷吧，现在怎么不受盛扶光待见？难道是他的魅力下降了？以前的他海内外皆兄弟，没什么人是他搞不定的，所以为了自己的威名，可不能在这么个小警察身上翻车。
睢棠振作起来揉揉脸，翻下头顶的夹板，对着那还没巴掌大的镜子一顿臭美，三百六十度找死角，最后确定——自己的俊脸根本没有死角！魅力一如既往！
盛扶光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就见旁边的人又难以捉摸地用脸怼镜子，让他实在是忍无可忍地好奇，“在干什么。”
睢棠转头，非常认真地提问，“我不帅吗？”
盛扶光一愣，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但睢棠很执着，还在追问。
“是不是和我做兄弟压力太大了，毕竟像我这样帅得惊为天人的人确实不多，但盛警官你应该不存在这样的忧虑，所以你怎么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一点礼貌都没有。而且，说起来，警察侦探是一家啊！”
盛扶光吁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你长得漂亮，又聪明。”睢棠理所当然地说，觉得自己的夸奖虽然单调，但真诚无比。
盛扶光的眸子暗了下来，情绪不明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这个回答，但也不打算继续聊这件事，因为他们已经跟着刘荣回到了公司附近，在确定刘荣进入公司大楼后，才又返回刚才那家餐厅。
十五分钟后，车子又停在了原来的地方。
睢棠跟着盛扶光下车，还不忘吐槽两句，“你们警察办事就是严谨，事儿多，那个刘荣还能跑了？在车上坐得我腰都酸了。”
盛扶光锁车，过马路时经过喋喋不休的睢棠，只说了一句，“没你多。”
这三个字是带着点怒气的，睢棠听出来了，但他可没有一丁点儿悔过的意思，反而笑着摸了摸鼻子，一副欠揍样，很快跟上盛扶光，一起进入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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