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腾出一只手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她的心一沉，是“妈妈”。
喜悦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紧张。她走到屋外相对安静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小晴啊，听说……你考上榕城大学了？还是什么动物医学？”
消息传得真快。
盛晴心里冷笑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嗯，是的。”
“哎呀，你这孩子，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埋怨，“要不是你张阿姨家的女儿跟你一个学校，看到录取名单告诉我们，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盛晴沉默着，没有解释。她知道，任何解释在父母那里都会变成顶撞和不懂事。
“考上大学是好事，”母亲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不过，一个女孩子家，学什么动物医学啊，又脏又累的。你看你弟弟，以后肯定是要学金融或者计算机的，那才有前途。”
又来了。盛晴握紧了手机，脸色发白。
“妈，我喜欢这个专业。”她坚定地说。
“喜欢能当饭吃吗？”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一点，随即又压下去，“小晴啊，以前是爸妈对你关心不够，可能有些地方让你受了委屈。但家里终究是家里，血浓于水啊。你看，你考上大学了，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家里还是可以支持你的……”
盛晴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这看似“支持”的背后，捆绑着的是什么。
母亲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动摇了，继续加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暗示：“你弟弟盛朗，你也知道，他心思活络，但学习上就是不用功……以后你大学毕业了，有本事了，在榕城站稳脚跟，说不定还能拉你弟弟一把，咱们一家人……”
“妈。”盛晴打断了她的话，“谢谢您和爸的‘关心’。”
“不过，不用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已经攒够了。在宠物店打工的钱，还有之前的奖学金，足够我支付大学的费用。以后我也可以兼职，不需要家里操心。”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和决绝。盛晴甚至能隐约听到父亲在旁边沉重的呼吸声。
“你……”母亲的声音带着错愕和被驳了面子的恼怒，“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无依无靠的……”
“我不是无依无靠。”盛晴再次打断她，“我在这里很好，有真心待我的人。我的路，我自己走。”
“至于盛朗，他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照顾好他就行了。我的未来，我自己负责，不需要，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垫脚石。”
说完这些，盛晴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是挪开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寂静，最终，母亲什么也没再说，重重地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传来，盛晴缓缓放下手机。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痛快淋漓，也没有巨大的悲伤，只是一种空落落的疲惫，以及疲惫过后，逐渐清晰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就像一只一直被线拉扯着的风筝，终于，线断了。虽然有一瞬间的失重和茫然，但随之而来的，是拥抱整个天空的自由。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心情完全平复，才转身回到屋里。
过去无法选择，但未来可以。
她失去了一个并不温暖的家，却拥有了整个充满可能性的世界。
与家里那通电话带来的短暂阴霾，很快被新的期待冲散。陈也发来消息，和周教授约好了见面时间，就在榕城大学附近的一家安静咖啡馆。
约定的那天，盛晴提前了将近半小时就到了。她站在咖啡馆门口，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压不住胸腔里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素雅的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陈也的车准时出现。他下车，看到她紧绷的样子，脚步顿了顿，走到她面前。
“不用紧张，周教授人很好，就当是聊聊天。”
她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咖啡馆。
周教授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一个卡座里，正戴着老花镜看一本厚厚的书。他看起来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棉麻衬衫，面容慈祥，眼神透过镜片显得睿智又温和。
“周教授。”陈也上前打招呼。
周教授抬起头，看到他们，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放下书站起身：“小陈来了，这位就是盛晴同学吧？快请坐。”
“周教授好。”盛晴连忙鞠躬问好。
“好好好，别客气，坐。”周教授笑着示意，目光落在盛晴身上，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温和审视，“小陈跟我提过你，说你很有想法，对动物医学很感兴趣。”
服务生过来点单，周教授只要了一杯清茶，陈也点了美式，盛晴跟着要了杯果汁。
“盛晴同学，听说你高考志愿第一栏就填了我们学校的动物医学？”周教授端起茶杯，语气闲聊般开口。
“是的，周教授。”盛晴坐直身体，“我很喜欢动物，也觉得这个专业很有意义。”
“哦？说说看，为什么觉得有意义？”周教授饶有兴趣地问，眼神鼓励。
这个问题盛晴在心里想过很多遍，她稍稍放松了一些，组织着语言。
“我觉得……动物不仅仅是宠物，它们也是生命，需要被理解和善待。动物医学不只是治病，更是连接人类和动物世界的一座桥梁。我想学好它，以后能真正帮助到那些不会说话的毛孩子，也让养宠物的人更懂得科学地爱护它们。而且，在宠物店打工这段时间，我更觉得，这份工作能带来很多真实的温暖和成就感。”
她说得有些慢，但条理清晰，眼神明亮，带着未经世俗打磨的真诚和热忱。
周教授听着，不时点头，眼里赞赏的意味越来越浓：“说得很好。不空洞，有温度，还有实践体会。”他笑了笑，“现在很多学生选专业，要么跟风，要么只看就业，像你这样因为真心喜欢，还有自己思考的，很难得。”
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更加随和，聊起榕城大学动物医学院的历史，聊起他们学院自己办的动物医院发生的趣事，聊起近几年在宠物营养、行为学等领域的进展。他说话风趣幽默，丝毫没有教授的架子，就像是在跟晚辈分享见闻。
盛晴渐渐被他的话题吸引，忘记了紧张，听得入了神。
陈也坐在一旁，大多时候沉默着，偶尔在周教授问及某些技术设备时，会简洁地补充一两句。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盛晴身上，看着她从拘谨到放松，从紧张到侃侃而谈，看着她脸上焕发出那种谈到热爱事物时的光彩，他眼底掠过一抹温柔。
“听小陈说，你在宠物店帮忙，还独立处理过不少情况？”周教授话锋一转，又回到了盛晴身上。
“嗯，帮忙给狗狗洗澡美容，照顾生病的动物，前几天还救助了三只没睁眼就被遗弃的小猫崽。”
周教授听得认真，追问细节，比如用的什么牌子的羊奶粉，如何判断小猫是否失温等等。盛晴都一一回答，这些都是她亲手做过的，回答起来自然流畅。
“实践出真知啊。”周教授感慨道，“你在宠物店这些经历，比很多学生大一大二时的实习收获还大。保持这份动手能力和对动物的爱心，非常重要。”
杯中的茶和咖啡渐渐见底。
周教授看了看表，笑着说：“今天就不多占用你们年轻人的时间了。盛晴同学，”他看向盛晴，“你的基础很不错，更有难得的热情和踏实。开学后，期待在课堂上见到你。”
盛晴激动地站起身，再次鞠躬：“谢谢周教授！我一定会努力的！”
周教授也站起身，拍了拍陈也的肩膀。陈也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送走周教授，盛晴还沉浸在兴奋和激动之中，她看向陈也：“陈也，谢谢你！周教授人真的太好了！”
“嗯。”陈也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唇角微弯，“他说得对，你很好。”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陈也身边，往停车场走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她身上跳跃。陈也安静地听着，偶尔侧头看她一眼，觉得此刻的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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