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璟刚踏出御书房朱漆门,便见桐梧院的侍从满头急汗地迎上来,指尖攥着皱巴巴的衣角,压着嗓子急报:“殿下!大皇子一早便去了桐梧院,此刻还在院里候着,说什么也不肯走!”
他指间的羊脂玉扳指猛地磕在腰间玉佩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方才与皇上议事时的从容气度瞬间褪去,余光瞥见身后王后正倚着廊柱目送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眉峰骤然拧成一道冷硬的弧度。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王后会破天荒地与他攀谈,甚至温声问起他在北燕的饮食起居,竟是在这里布了局,引他入局。
“走,回桐梧院!”他转身便大步地往回赶,来时仪仗慢悠悠的步幅被彻底抛在身后,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青砖地面,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
宫道上的侍卫连躬身行礼的机会都没有,只瞥见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如箭般掠过。齐元璟的心像被攥在冰水里——齐元泰素来心思深沉如渊,偏生苏锦昨夜才刚经历追杀的惊险,此刻若是被他看出半分破绽,以他的狠戾性子,必定会当场下死手,后果不堪设想。
刚到桐梧院月门外,便听见院内传来齐元泰那抹似笑非笑的声音,像淬了蜜的刀子,刮得人耳尖发紧。
“大皇兄驾临,怎么不派人提前知会弟弟?让皇兄在这儿等了这许久,倒是我院里的人不懂规矩,怠慢了皇兄。”
齐元璟径直踏入园中,廊下倚着栏杆的齐元泰见他突然闯入,脸上的戏谑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慢悠悠地直起身,拂了拂锦袍上不存在的褶皱:“三弟这是刚从御前回来?倒是巧了,为兄正和苏姑娘闲聊,说你近来对她颇为上心,没成想话音刚落,你就到了。”
齐元璟的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跪在青石板上的苏锦身上。见她虽垂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只是月白色裙摆沾了几片尘土,并未有狼狈之态,悬着的心稍稍落地。他随即转向齐元泰,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偏僻院落?若是有议事,派人传信便是,何必劳烦皇兄亲自跑这一趟。”
话音未落,他上前一步,对着跪在地上的苏锦厉声怒斥:“狗奴才!一点规矩都没有,大殿下来了这么久,连杯热茶都不知道奉上,留你何用!”
话音落时,他抬脚朝苏锦肩侧轻踹过去。苏锦顺势倒在地上,手肘磕在青砖上,传来一阵钝痛。齐元泰见此情景,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却故作惊讶地走上前,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三弟这是做什么?苏姑娘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禁得住你这一脚。”
“三殿下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去准备热茶。”苏锦捂着发疼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裙摆,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忍着痛楚退了出去。
晚翠早已在廊下候着,见苏锦脸色苍白如纸,眼眶泛红,连忙上前扶住她,心疼道:“殿下下手也太狠了些,您的肩……”
苏锦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若是殿下不这样做,齐元泰只会更疑心我,今日怕是走不出这桐梧院。”
“那大皇子……是真的起了疑心?”晚翠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疑心病肯定是犯了,”苏锦苦笑一声,抬手揉了揉被踹得发疼的肩膀,指尖触到青紫的痕迹,“但殿下那一脚,倒是把‘我只是个不懂规矩的奴才’这出戏做足了。齐元泰最看重尊卑礼数,见殿下对我如此严苛,反倒会觉得之前的猜测是自己多心。”
正说着,院内传来齐元璟的声音,苏锦心头一紧,刚要迈步进去,却被晚翠死死拉住。晚翠指了指内室的方向,压着嗓子急道:“奴婢去端茶,您先躲进内室!万一他再问些刁钻问题,您也好有个缓冲的余地,别再被刁难了。”
苏锦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躲进了内室,隔着屏风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齐元泰将方才苏锦与晚翠的互动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看向齐元璟:“三弟对一个侍女如此粗鲁,传出去怕是要让人误会你性情暴戾,影响了名声。”
“做奴婢的,本职就是伺候主子,做错了事就该认罚,没什么好说的。”齐元璟侧身挡在通往内室的路上,挡住了齐元泰的视线,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倒是皇兄,今日突然到访,总不会只是来与弟弟聊天叙旧的吧?有话不妨直说。”
果然,齐元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不肯示弱,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宫中人提起,三弟昨日带苏姑娘出宫去了,作为兄长,难免好奇,想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齐元璟丝毫不避讳,坦然承认:“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小女孩子家,性子活泼,总在院里待着难免闷得慌,整日唉声叹气的。昨日我恰好得空,便带她出去转了转,让她见识见识我们永安城的风情。”他话锋突然一转,目光落在齐元泰脸上,“说起来,昨日在春风楼,我好像看到一位跟皇兄身形极为相似的男子,身旁还跟着另一位陌生男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齐元泰的脸色骤然变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强装镇定道:“三皇弟真会说笑!昨日我一直在母后的殿中陪着母后说话,从未去过你所说的春风楼,三弟怕是看错人了,莫要胡乱猜测。”
齐元璟也不拆穿他的谎言,顺着他的话茬说道:“想来是弟弟眼花认错了人,倒是让皇兄见笑了。”
正说着,院内突然传来齐元泰的朗笑声,刻意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三弟啊,你这院里的景致倒是清雅别致,就是这奴才太笨手笨脚,连杯热茶都端不出来,实在怠慢。不如让为兄的人来伺候?保证妥帖。”
齐元璟冷淡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不必劳烦皇兄,我这院里的人虽笨,但调教的事,还是我自己来更妥当,就不劳皇兄费心了。”
紧接着,便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想来是晚翠端着茶盘走了进去。苏锦贴着冰冷的屏风,能清晰地听见齐元泰的脚步声在院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让她紧绷的神经越发紧张。
“说起来,”齐元泰的声音突然停在屏风外不远处,距离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三弟在北燕那几年,身边好像也没个贴心人伺候。如今回来了,倒是该选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总用这些笨手笨脚的奴才,传出去也让人笑话你不懂享受。”
齐元璟并未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作弟弟的,哪有皇兄有福气。听闻我不在永安城的这些年,王后送了不少歌姬和美人给皇兄,倒是皇兄眼光高,愣是一个都没看上,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如今与北梁联了姻,拓跋兰公主性子虽是泼辣了些,但长相确实极为出众,也算是一段上天注定的好姻缘。”
“三弟倒是会说笑,”齐元泰的语气有些不自在,话锋一转,“倒是三弟你,去了一趟北燕,还把北燕的六公主娶了回来。拓跋兰再好,说到底北梁也始终比不上北燕。听闻父皇还给三弟挑选了几处好宅子,让三弟选一处作为婚后居住的府邸,三弟可有看中的?”
齐元璟这次没有接话,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意味:“皇兄操心的事太多了。眼下父皇正属意让我处理江南盐运的事,我哪有心思管这些琐事。”
这话一出,屏风外的齐元泰瞬间沉默了。苏锦攥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她知道,齐元璟这是故意抛出江南盐运的事,转移齐元泰的注意力。江南盐运牵扯甚广,油水丰厚,一直是齐元泰想插手却没找到机会的差事,如今齐元璟主动提及,必然能勾住他的心思,让他暂时放下对自己的怀疑。
果然,没过多久,齐元泰的语气就热络起来,带着几分急切:“哦?父皇想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了?那你这些日子可要多上上心,莫要让有心之人趁机而入,毕竟这江南盐运可不是小事。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为兄说,为兄必定尽力相助。”
“多谢皇兄好意,”齐元璟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依旧冷淡,“听父皇之意只是有这个想法,再说了朝中能人志士众多,比起我一个刚回来的三皇子跟脚都没有在朝中站稳,哪能跟大皇兄您想比啊,你若是接着这一差事做的定然比我好,也就是父皇看重我......”
他这不解释还好,如此一解释,倒是让齐元泰德脸气绿了。“有父皇的看重是好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齐元泰见实在套不出更多话,便起身告辞了。苏锦听见齐元璟送他到院门口的脚步声,待那熟悉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敢从屏风后走出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待脚步声远去,齐元璟才松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向内室。苏锦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
“刚才那一脚可是踢得重了些。”
“殿下不必自责,苏锦明白。”
齐元璟伸手拂去她肩上沾着的碎发,语气带着后怕,“方才他没为难你吧?”
苏锦摇摇头,“没有,多亏殿下及时回来。只是……齐元泰定是起了疑心,日后怕是还会来找麻烦。”
“无妨。有我在,他动不了你。只是接下来几日,你暂且不要出宫。”齐元璟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后又恢复如初,“眼圈发黑,怎么昨夜是没有休息好?可是受了惊吓?”
苏锦想到昨夜的那个梦脸不由的红了起来,急忙解释道:“没,没有,没有受到惊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些我让人送些安神的汤药过来。”
“嗯,一切听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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