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林家的路不大宽敞,赵云笙的车子只能停在稍远的路口。
虚扶着她前往车子的过程中,雨滴无情,一点点砸在她的白t上,顺着渐大的雨势,上边的小花猫图案仿佛流着泪。
赵云笙在自责中,渐渐加快了脚步。
他拉开后排的车门,看着她动作艰难地爬上车。
兴许是精力耗费,又或者并不擅长做那些事情,在结束的那一刻起,她的四肢是有些许发软且轻微的颤抖。
这些种种,即便她极力克制,掩饰,可终究还是被赵云笙看出来。
想到这,她觉得有些难为情,脑袋始终微垂。
赵云笙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缓解这样的情绪,只觉得语言匮乏到极致。
加上,脑海中,始终惦记着不能让她感冒的事。
因此,他也顾不上其他的,笔直站在雨里,她的边上。
动作敏捷地,从前排的位置,抽出一张又一张的纸巾来,替她一点点擦拭掉残留在身上的雨水。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生怕她会感到不适,努力维持着分寸,没有半点逾距。
坐在位置上的闻禧,没有丝毫反应。
乖巧得不像平时的她,倒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眼睛里的情绪一点点地被平静所代替,什么也看不出来。
仿佛连雨水打湿身子的不适都感知不到。
这样似曾相识的淡漠,让赵云笙感到莫名不安。
只好加快动作,直至纸巾在毫无征兆中被用光。
他没再耽搁,系好安全带后,启动车子。
回程的路上,她的沉默更甚,仿佛连呼吸都是停滞的。
失了魂魄那般,目光如死水望着窗外,身姿一动不动地倚着。
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她脸上平静如一滩死水。
兴许是淋过雨的缘故,脸色苍白如纸。
赵云笙悄无声息地收回眼。
30度的高温天气,车内的暖气被开至最高。
可尽管如此,打喷嚏的动静依旧从后排传来。
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紧紧拉拽,细细密密的刺痛感遍布全身。
他脚下渐渐施压,车速随之加快。
半个小时的路程,是前所未有的长。
到家后,她机械地朝他颔首。
而后,语气平静地留下一句,“我去洗澡。”
赵云笙站在静谧的客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只剩下沉重的步伐,一声一声地从下往上递进。
每一步,都像是一次重锤,一下一下落在赵云笙的耳膜中。
伴随着渐小的脚步声,内心的不安莫名被放大。
他着急地往台阶上前两步,意识到失礼,动作戛然而止。
几秒后,僵直的脊背,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咚”,贴墙而立。
是颓败。
是无力。
……
约莫十分钟后。
“云笙。”
闻滢的出现,赵云笙深邃的眼眸瞬间亮了下。
他没有别的办法。
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希望被闻爷爷闻奶奶知晓。
回想过去的种种,相比于任何人,她似乎更愿意依赖闻滢。
无奈之下,赵云笙也只好把闻滢找来。
他侧过头的一瞬间,那些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急切,尽数显现在俊朗的五官中。
稍显凌乱的碎发透着狼狈,没了往日里那般得体的模样。
闻滢极少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滢姐,她在楼上。”,他迎上来,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祈求,“麻烦你。”
“好。”,闻滢点了下头后,径直上了楼。
*
她的脚步声很轻,像是生怕叨扰了楼上的人。
三楼客厅中透着几分不寻常的安静,空气中的潮气带着几分压抑的气息,好在温和的沐浴露味道中和掉了些许悲伤。
闻滢往里打探几眼。
这才看到了单薄的背影。
昏黄灯光下,梳妆镜前的女孩端坐着,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人。
她身上已然换上干净的家居服,但发丝却湿漉漉的披在肩上。
镜子里白皙的鹅蛋脸,透着些许不寻常的苍白和孱弱。
闻滢暗暗吐气,声音很轻,“怎么不吹干头发?”
话音刚落,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眼睫动了动。
望着她的方向,眼神空洞且没有聚焦。
似乎是想向她礼貌笑笑应付一下,唇边却扯出一个异常难看的弧度来。
顷刻间,闻滢的心往下沉。
这一幕,让她回想起,多年前闻禧失语的那段日子。
默了默,她什么也没问,顺手拿起旁边的吹风机,轻抚着她头顶一绺湿发。
空间里的安静在这时被打破。
像给对方吹头发这样的小事,是她们小时候的常事儿。
闻滢的小时候,过得并不太好。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婚。
父亲一个大男人带着自己总是不怎么上心。
闻芝美看在眼里,便时常将她接到身边一块生活。
那时候的闻芝美从师范毕业后,就开了一家餐馆。
虽然忙,可作为姑姑,却在闻滢的生命里弥补了许多她缺失的母爱。
而闻禧作为闻芝美唯一的孩子,和闻禧走得亲近,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
小时候的闻禧乖巧可爱,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孩。
虽然也免不了调皮捣蛋,但是却被闻芝美教育得极好。
她比闻禧大了将近四岁,每回要去闻芝美那儿,父亲总会千叮咛万嘱咐,“你是姐姐要记得让着妹妹。”
她对此也深以为意。
可闻禧和闻芝美却不这么想。
那时候的闻禧还这么小,却会在闻滢替她吹干头发后,小屁孩搭一张矮凳,像个小大人,学着她的姿势,动作笨拙地说要给她吹头发。
“妈妈说了,没有姐姐一定要让着妹妹的道理。”
这是六岁的闻禧说的话。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闻滢却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
因为父母离婚的缘故,心智上,闻滢一直都比同龄人早熟一些。
因此,即便那时候也才十岁的闻滢,却莫名希望,像闻禧这样的女孩,她就应该一辈子生活在蜜罐里,甜甜蜜蜜,无忧无虑地长大。
镜子里的女孩鼻尖通红,唇线抿得紧紧的。
她嘴巴微微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像是在克制隐忍。
闻滢的心脏狠狠抽了下。
那个笑起来眼睫弯弯像月牙的女孩,那个本该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她不该经历这些的。
无论是闻爷爷闻奶奶,还是姑姑,像他们这样一顶一的好人,那些伥鬼统统不该靠近他们才对。
闻滢知道她在隐忍,那些秘密藏在心里12年,她是该累了。
吹风筒的声音暂停,空间里又恢复了片刻安静。
闻滢将她头发梳顺。
俯下身,双眼凝视她。
“闻禧……”,一时间她如鲠在喉,摸摸女孩脸颊,哽咽地告诉她,“爷爷奶奶……不在家。”
听到这话,眼前的女孩像是卸下重重的包袱,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紧随其后,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砸。
原本无声地落泪,闻滢将她搂在怀里的一瞬间,她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也好,恨也罢,彻彻底底发泄出去。
——
外边的雨再度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浓重的乌云伴随着夜色将这一方天地绘成暗色调。
赵云笙在台阶上席地而坐,头颅垂得极低,双手交握后又松开。
直到楼上传来悲恸的哀鸣,他浑身僵直一瞬。
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震得支离破碎。
一片一片,被人生生剜掉一整块肉。
血肉模糊。
心跳也随之停滞。
视野模糊一片,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重重地落在交握的大拇指处。
所有的感官,都被楼上的哭声充斥着。
他不敢想,那些从她眼中掉下来的泪水,砸在掌心会有多滚烫。
也不敢去想,她此刻的心情会有多难受。
他应该保护好她的。
应该一早上就在这院子里盯着她。
应该在她出门的一瞬间就立刻跟上去。
即便这些行为或许会令她感到窒息且不适。
起码……
起码要比她经历那些肮脏和不堪要好得多吧。
他整个人被懊悔包裹,身心皆被凌迟,仿佛他才是那个施暴者。
楼上哭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何时停的赵云笙仿佛没了判断力,只知道那一声啼哭,在他耳畔里持续了许久。
即便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他也没发现。
闻滢看着在人前,一向高傲得体的男人,此刻却狼狈不堪。
湿透的衣服已经半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言的颓靡。
他弯下的腰,让闻滢回想起12年前的那个夏天。
收到闻禧车祸的消息,她买了最快的票回到江州,直奔医院。
那个少年身上的白t是暗红的大片血迹。
在听到病危通知书那一刻,少年丢掉所有的尊严,双膝重重跪地,上半身谦卑匍匐,仿佛是虔诚的信徒。
求医生,求老天。
求无数的神明。
赵云笙是真疼闻禧的。
……
“云笙。”,听到声音,赵云笙转过来的一瞬间,泛红的眼眶一览无余。
他顾不得那些狼狈,下意识往上看了眼,知道他想问什么,闻滢率先开口,“她哭累了,已经睡下了。”
肉眼可见地,他松了一口气。
注意到他半干的衣物,闻滢指了指,“别感冒了。”
他低头瞅了眼,对此不以为然,“麻烦滢姐再待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就来。”
闻滢本想说,她在这儿就行。
可这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赵云笙已经飞快跑进雨里。
和平时稳重的模样相去甚远。
但细细想来,或许这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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