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陌生人的出现，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好不容易筑起的脆弱安宁里。
我又开始失眠了。海浪声依旧，却再也无法安抚我。每一次远处的狗吠，每一艘晚归渔船的马达轰鸣，都让我像惊弓之鸟般从床上弹起，冷汗瞬间浸湿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声声提醒我：危险并未远离。
我重新变回了那个在别墅里草木皆兵的囚徒，只是这次，牢笼变大了，变成了整个渔村。我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音符。我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准备了一个背包，里面塞了点钱，一把从厨房顺来的小刀，还有几块能撑很久的压缩饼干。我甚至摸清了从后窗跳出去，钻进那片茂密红树林的最佳路线。
自由啊，原来是这样一种提心吊胆的奢侈。我像捧着易碎的琉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下一秒它就从指缝摔得粉碎。
日子在这种紧绷的警惕中一天天挨过，预想中的人并没有立刻破门而入。那几个“摄影师”消失了，渔村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阳光和海风，那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寒气不断地往里钻。
我开始审视身边的每一个人。杂货店老板和善的笑容背后，会不会无意中向某个询问者透露过“有个不错的城里人住在海边”？码头上那几个爱喝酒吹牛的年轻渔民，他们的闲谈里，是否曾把我这个“奇怪的阿昀”当作谈资？
我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害怕看到不属于这里的无人机掠过。
这种无处不在的疑神疑鬼，消耗着我本就不多的精力。我瘦了很多，旧日的西装如今穿在身上定然会空空荡荡。海风和日照在我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掩不住眼底那抹深刻的疲惫与惊惶。
一天下午，我帮邻居阿婆修补完渔网，阿婆递给我一个刚蒸好的红薯，用生硬的普通话夹杂着方言说：“阿昀，你心里有事。”
我愣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没有，阿婆，我就是有点累。”
阿婆浑浊却通透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海能容万物，也能吞万物。心里有事，就跟海说，它听得见，也不会说出去。”
老人的话简单质朴，却像一道微光，照进我阴霾密布的心间。我看着眼前这片浩瀚的、时而温柔时而狂暴的蓝色，第一次尝试着，在内心对着它低语。
诉说我的恐惧，我的挣扎，我那无法言说的过去，以及……对那个被我抛在身后，却如同梦魇般纠缠不休的弟弟，那复杂到连我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感。
恨他入骨，却也曾被他视若生命。这扭曲的羁绊，比任何锁链都更加牢固。
海风呼啸，卷走我的低语，浪花拍岸，仿佛在回应。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海平线。一艘与周围破旧渔船格格不入的、线条流畅的白色快艇，正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沿着海岸线巡航。它不像捕鱼的船，也不像游客的观光船。
那艘船在那里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缓缓驶离。
我的心脏，随着那艘船的消失，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海底。
不是错觉。
他们来了。或者说，他们已经靠近了。
我回到小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应急背包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没有哭，也没有惊慌失措。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我。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所有的恐惧都在漫长的煎熬中耗尽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夕阳正在坠落，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壮烈的血红。
我知道，这短暂的、偷来的自由，即将走到尽头。
风暴，就要来了。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