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来得早。夏天跨了一大步直接跨过了秋天，一脚迈到冬天。宿舍在大幅度降温前就供了暖气。
因此真正降温那一天来的时候，李星平毫无防备地推开宿舍楼大门，扑面的寒气冻得他立马上楼加衣服。
他一边搓着手一边骑上自行车往教学楼赶，一路上脑子还是迷糊的。没带手套抓着车把手，没骑两分钟手就快冻僵了。寒冷带来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一些。
冬天晚上五点过天就黑了，李星平从食堂出来后只能借着路灯的光亮回宿舍。旁边室友想拉着他去操场打篮球，李星平笑了笑拒绝道：“不了，今天作业有点多，我得赶紧回去写。”
大幅降温的第一个晚上，北京下雪了。同样的初雪每年都有，但年轻人每年都是同样的激动。
“走，出去看看去。”室友一个勾手勾住李星平的脖子，把人往楼下带。李星平赶紧随手抓上外套和手套，走到一半的时候摸了摸外套口袋，手机在里面揣着，幸好没落下。
雪下得不大，在路灯照射的范围内看得清楚，但一旦落到黑暗的近处，就什么也看不见。李星平伸出手接雪，雪落到手上立马变成了雨丝的触感。周围的人纷纷掏出手机对着路灯照亮的雪花拍。
李星平接雪的手还没收回来，想着家里很少下雪。李江流长这么大只看过一场雪，还是在他特别小的时候，估计这会也记不大清楚了。
他也跟着掏出手机，点开相机放大拍摄，再把刚拍好的图发给李江流，配文：下雪了。
“给谁发消息呢？女朋友？”旁边室友嘻嘻哈哈地想凑过来看。李星平把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透过室友看到好几对情侣站在一起看雪。
“没，弟弟。”李星平坦坦荡荡地给室友看，他给李江流的备注就是大名。
室友一看，都是姓李的，瞬间没了八卦的心思。他也跟风拍了两张，没有什么想分享的人，顺手发到了宿舍群里，让没下来看雪的另外两个人也看看。
“你弟弟啊，上高中了？”室友随口问。
“没呢，初三，马上中考。”李星平回答。他看见学校的草坪上很快积了一层白糖似的雪。
“初中生啊。初三很关键，抓好这一年。等上了高中，高一是最关键的一年，高二是关键的弯道超车，高三是关键的备战高考期。等关键的高考一过，马上就要进入关键的大一了。”室友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念叨。
李星平听得好笑，那头李江流回复了消息。
李江流：下雪了啊，好看。
李江流：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星平：还早呢，放假要一月份了。你不是在学校吗，哪里来的手机回我消息？
李江流：[酷.jpg]借的同学的手机，他偷偷带来学校了。我就登一下号看看你有没有给我发消息，马上就下。
李星平：好，加油[奋斗.jpg]上高中了我给你买手机。
李江流：真的吗？谢谢哥。
李星平：降温了记得添衣服，不要把自己饿着，好好学习。
李江流：好的[敬礼.jpg]
李江流：不说了老师来
李星平又等了几分钟，没等到下一条回复。想也能想到李江流怕被老师抓包的狼狈样，估计是立马把手机藏被窝里，人还得端端正正在床上坐着，装得云淡风轻无事发生的样子。
李星平想着就笑出了声。
“吓我一跳，”旁边室友夸张地给自己顺气，“大晚上的莫名其妙突然笑。跟你弟聊天这么高兴呢。不过我是没有弟弟，体会不到了。”
李星平兴致很高地解释了两句：“他偷偷用同学手机登自己号回我消息，差点被老师抓包。刚话说了一半，就说了个老师来，就不回我了。”
“嘿嘿，”室友也跟着笑，“你这弟弟还挺好玩。”
李星平看够了雪，说着“好冷，回去了吗”就要回宿舍，室友点头立马跟上。在宿舍里坐下后，他又点开刚才的对话框看了两眼，自己最后的叮嘱真像个老母亲。
室友拎着桶从他身后过，问他去洗澡吗，这个点浴室人不多。
李星平思绪被打断，摇摇头拒绝：“洗过了，你自己去吧。”
下过雪之后似乎再怎么冷也是顺理成章。没过几天，李星平走出有暖气的宿舍楼，都恨不得把自己浑身上下全裹起来。
有时候下课早，他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带着帽子，站在学校的小道上拍晚霞。晚霞是粉色的，像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的颜色，一样的鲜亮。
拍下来后顺手发给了李江流。他想起从前和李江流一起站在家门口的看过的橙色的晚霞，晚霞是绵延的远山的背景板。当时不怎么注意，只顾着在山里到处霍霍，旁边还经常跟了一只狗。
闯祸了外婆骂狗没用，李江流又会装可怜，责骂经常落到李星平头上。外婆骂人的时候狗也耷拉着耳朵坐在旁边。
但李星平从来不当回事，这边乖乖低头认错，那头又和李江流瞎混着到处闲逛。王越香知道哥俩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有精力多出去跑两圈也行。责骂只是走个形式，反正没真闯出什么祸来。
家那边的晚霞没有这边的粉。李星平把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驻足又看了会，转头继续赶路。
初雪过后就是大雪，第一场大雪和往年来的日子没什么太大出入。李星平拎着洗澡桶往浴室赶，路上看见雪花真像鹅毛一样撒下来，像羽绒服破了个大洞，下得又密又乱。他照例拍照发给李江流，配文：大雪真像鹅毛。
李江流没有手机，只能在每周末回家的时候用王越香的手机登上自己的号回回未读消息。
对于上一条，李江流的回复是：哥，别装文化人。
李星平再一次看得笑。另一个室友看见后不明所以：“跟谁聊天呢，这么高兴。对象？”
“跟他弟聊呢，是个小屁孩，正在上初三。”旁边的人接话。
“那是挺小的。李星平也是全年龄段吃香啊，小屁孩也能聊得这么来。我跟家里那几个小太多的表弟堂弟就聊不来一点。诶李星平，有个学妹找我要你微信，推给她吗？”
“要我微信干什么。”李星平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
“估计是想找你谈恋爱吧。她想要你微信之前就问了你是不是单身，有没有前女友，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来着。我也不确定啊，你先加上聊聊？”室友回答得漫不经心。
李星平想了下：“不用了吧。她要有啥事直接找你问呗。我现在不想谈恋爱，就不加了。”
“行啊，”室友点点头，“那我说了啊。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也想谈恋爱啊啊啊啊——”
“谈呗，我允许了。”李星平一边敷衍地回应一边回复李江流消息。
李星平：九年义务漏网之鱼竟敢跟我堂堂大学生如此讲话？！
李星平：打入天牢[令牌.jpg]
李江流：嗻！
混过了期末考试，李星平迫不及待订好了回家的车票。
大雪下了好几天，雪停了后，道路两侧都是被压实了的冰层。李星平拎着行李箱在滑溜溜的路上走，接着又走上人行道，行李箱滚轮重新接触到了熟悉的有摩擦力的地面。
他一直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催促着自己回家，这种感觉在以前从未有过。可能是冬天的风太冷，刮得人脸太疼，他想念家里就算是冬天也能只穿一件薄棉袄的天气。
可能是北方冬天的风把他当心吹得飘飘悠悠的，落不了地，所以他急需一个能让自己心里踏实的寄托。
他想起过年的时候家里的烟花、鞭炮和美食。他的母亲会从温州回来，从除夕夜一直待到大年初七。大家过年了都要回家，没有人做生意。这是李在溪一年中难得的空闲时间。
四人一狗坐在堂屋里看春晚，或者兄弟俩架起架子坐院子里，一边烧烤一边蹭邻居的烟花看。李江流这个时候格外活跃，忙里忙外地帮着做事。大年初一的时候哥俩还得贴春联和福字。
火车从白天坐到晚上，车厢内偶尔的乘客低语和列车员的脚步声，与车窗外呼啸的风声和火车与轨道的摩擦声混在一起。
李星平看着窗外的景色流动，路过村落的时候窗外是萤火般的灯光，路过城镇的时候窗外灯火通明。一切都像电影画面一样被框在小小的车窗里。
李星平知道自己放假比李江流早。去年是自己去李江流学校接他放假，在一堆小萝卜头里，李江流长得顺眼得突出。弟弟还没跨出校门，就被当哥的目光锁定了。李江流眼睛发亮地朝哥冲过来。李星平一边嫌弃地问怎么拎这么多东西，一边接过了李江流手里的行李。
李江流说他没想到会有人来接自己。李星平心里得意，那可不，要不怎么算惊喜。他摸摸李江流冻红的耳朵，皱了皱眉，拐弯进了一家杂货铺，给弟弟买了副耳罩。
李江流戴上的时候，李星平笑他看起来像电击小子。
“那你还不离我远点？小心我电你。”李江流立马反驳。
李星平笑着看他。
哥俩并肩朝着车站走，就像任何一个平常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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