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彻底疯了。
钱多多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疯狂，但只要一想到她在去医院打胎前夕做的那个梦，就再也无法狠下心来，将一个已经在她身体里扎根的生命扼杀。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堂，能够将无论人或者动物在这世间度过的一生惩罚奖赏，那么，她最心爱的小狸已经托梦投胎为人。
这一世要来做她的宝宝了！
哪怕这个梦是她潜意识里，胎儿为了自我保护分泌控制大脑的激素改变母体，向她进行的心理暗示，使她产生母爱同情，从而将它留下的私心……
那钱多多也认了。
这个孩子，她要生下来！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夏去秋来，钱多多也日益圆润。
不只是同宿舍的舍友，连餐厅的同事们都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这段时间，她胖了好多啊！！
而且怪就怪在，四肢没太多变化，肚子倒是像气球一样吹了起来。
领班和几个要好的服务员早就对此有所怀疑，她们总是暗中观察着钱多多中年男人啤酒肚那样扭不上扣子的腹部窃窃私语。
但无论是谁都不敢相信，这里一向省吃俭用，很少参加聚餐活动，极度抠门的钱多多，有生孩子的胆量。
就这条件，她难道不要命了吗？！
还是说……她发财啦？
直到那天周末，一个“活泼开朗”不安分待在自己座位上，像一枚□□那样在餐厅里满场乱撞的小男孩，撞到了钱多多的肚子，差点没把她一屁股杵到地上——
“哇，阿姨你肚子好大呀，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嘹亮的童声大喇叭似的广播，一刹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钱多多身上。
纸是保不住火的。
虽然公司没有不允许员工生孩子的硬性规定，但钱多多所在的服务员岗位遵循的是集体宿舍制度。
换句话说，住进来的全都是16岁-24岁不等的年轻人，一般招聘这个职位，超过设定的范围就不要了。
这年龄条件卡得，不知道还以为他们餐厅是搞电竞的……
但也正是由于员工年轻，所以女性员工会生育的这个风险被大大降低了。
可世事无常，就是这么一个众人眼里初出社会没有心眼、工作努力认真任劳任怨且家境贫寒的顶级优质牛马，竟然在转正不到半年后，给领导层狠狠上了一课。
“天哪！”
得知这件事的领班和天塌了没区别。
正式员工怀孕了就会享受一系列法律规定的福利，那么他们在物美价廉的钱多多身上花费的成本，就会坐火箭一样蹭蹭往上冒。
而这些小型企业难以负担的成本，最终也都会被转化，平摊到其他员工的头上。
好倒霉。
领班不待见自己是人之常情，钱多多早有预料。
可是，当她在主管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时，
“快，去倒杯水。”主管对领班命令道。
他那平易近人的温和脸色和礼貌客气，不禁让钱多多受宠若惊。
“其他也没什么，”主管语气平稳，“就是聊聊天，出于公司对员工的日常关心，你不要紧张。”
前几天，一阵冷雨带来了寒潮，办公室没有开空调，十分阴冷。
此时，装在一次性杯子里的开水，将暖意传递给了钱多多，她握得有些紧，小声道，“我……没。”
“呵，”主管一笑，脸上的褶子登时就陷进去了，“你看，你手都烫红了。”
闻言，钱多多放开手，只见她的十根手指指腹凝聚血液，呈现着不自然的深粉色，视觉最先接触，而后，疼痛才蔓延开来。
“怀孕了怎么也不跟公司说啊？”
主管继续问，带着明面上的关心，和一丝不易觉察的探究。
钱多多内心做着激烈的挣扎，她可以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但她不敢。
怕被开除。
不开玩笑……
而她的心思，识人无数的主管又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怀孕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主管煞有介事，“多生孩子，也算是响应号召嘛，是一件大好事……”
这句话一出，一个深明大义的开明领导的形象，蹭得一下就出来了。
“其实，职场对怀孕女性也没有那么不友好，这不，最近不就有不少利好孕妈的好消息么？”
主管这番言论，着实打破了钱多多以往的认知，她有些好奇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同时内心竟然还多了一丝小期待。
铛铛铛铛！闪亮登场——
[轻盈岗]
企业专为适龄女性、备孕女性、孕中女性以及产后想要重返职场的带娃女性特别设立的岗位，从最大程度上，照顾了她们的时间和需求，体现了社会履行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互帮互助，送春风和温暖的爱心！
这么人性化的岗位，很多地方都已经设立了。
“咱这儿，”说着，主管眼中冒出一道兴奋的精光，“也有呢！”
就好像是，坐在他对面的人，马上就要捡到什么大便宜了。
主管使了个眼色，一直站在一旁的领班大姐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将一份全新的纸质合同递给了钱多多。
等到钱多多拿到新合同的那一刻，此次所谓的“员工关怀”的遮羞布，才被无情扯下。
叫她来是为了让她……转岗。
从最先的期待到惊愕，再到寒心，转变不过发生在几页A4纸的翻动间隙，从云端到谷底的过山车般心情起伏，让她想到了一年前偷听到的“支持她去上大学的误会”。
看来，好事从来都不会降临到她头上……
就这么说吧，这份所谓的正式岗调转至轻盈岗的新版雇佣合同，新职位除了工资和福利待遇方面和轻盈两个字高度关联，甚至轻盈到怕吹气力气稍微大那么一点儿，它们就能变成蝴蝶飞走了之外，其余部分——
钱多多深吸一口气。
她是不是生活在大洋彼岸的17世纪？
“如果我拒绝呢？”
可是，既然对方提出来了，那么就有志在必得的意志。
主管一改之前循循善诱的耐心，
“要么接受，要么走人。”
钱多多：“这是辞退？”
主管完全不带怕的，“赔你半月的工资。”
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我怀孕了？”钱多多据理力争。
“对啊，”主管高低眉，“不然你还能在这儿干好多年呢，说不定还能升职加薪，前途无量。”
“根据宏国最新的劳工雇佣法78条，如果员工在怀孕期间辞退需要赔偿员工12……”
钱多多不废话，直接开始背书。
主管：“……”
没唬住。
最终，协商下来的赔款，虽然没有法律规定的那么多，但也在钱多多的接受范围之内。
从小被规训地小心谨慎，出门在外尽量不给他人添麻烦的耻感，让她始终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利益坚持到底。
在主管破防骂出更难听的话——
“你到底要不要脸啊？是不是故意怀孕来骗钱的？！想把我们餐厅整倒闭，大家全去喝西北风你才乐意？缺了大德了你个臭……”
之前，在劳动关系解除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着肚子，从那个曾经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自己的餐厅宿舍搬出来的时候，今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眼睫，化成了水流下。
所幸，她没有太多的行李，未雨绸缪，房子也一直在看。
显而易见，这段时间里，她肯定找不到工作了。
她找了一个海城偏远一点的住处，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她整租下了一间狭小破旧的居民房。
虽然年代久远，下雨的时候，时常会有霉味返潮，但打扫干净后，也有了家的温馨。
至少，钱多多很满意。
因为这比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厨房旁两平米不到的隔间要豪华多了，而且，只有她一个人住。
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租给她房子的房东是个老奶奶，看她这么年轻又大了个肚子很不容易，不仅同意她在这个房子里生孩子，还将房租减免了一大半……
老人家容易心软，而老了容易心软的老年人，在年轻的时候，通常也会是心软的好心人。
但年轻时好事做多的人，却不一定都会有幸福的晚年。
而能多年如一日一直保持着对待他人的善意，从年轻到年老，说明这么多年来，老奶奶的善意也得到了正向的反馈，只有这样，才能支持着她继续这么去做，然后一直做下去。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于是，钱多多就这么在出租房里住了下来，度过了一个寒冷又温暖的冬天。
被辞退的她尽管手头上的赔款与工作攒的存款加起来，能覆盖她的日常开支，但没有收入的日子，最快也要到孩子降生后才能结束。
她精打细算着每一分钱，作为一名具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她得为她在酷热躁动的盛夏里，做出的那个疯狂的决定负责。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次年四月。
大概和她查资料得到的预产期差不多重合。
这天，将衣服洗好晾在阳台上的钱多多，内心突然产生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迫使从来不打车的她也顾不上节俭而奢侈了一把。
城郊的医院，她不太熟悉，没来过几次。
遇事不决，开口问人。
刚靠近医院一楼大厅中心的护士站，她如同石化了一般立在原地。
哗啦啦——
一阵响亮的水声泼洒，骤然拍打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
“我靠，你这个人有没有点素质？！”
就在这时，身边一阵刺鼻的香风伴随着大呼小叫。
医院时尚最前沿，一名身穿白大褂精致的4 4像看到猴那样瞪大眼睛看着她，即便见到了她的大肚子，口中的谴责也没有停歇的迹象，
“你就算是孕妇也不能尿在地上吧？”
好恶心，都溅到她了！
没等钱多多说话，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护士们全部大惊失色，有几个已经向她快步走来。
剩下的也各司其职，内部交流的电话拨通，
“通知产科准备担架和病床……”
“一楼大厅有孕妇的羊水破了，她马上就要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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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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