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着一身灰色连帽外套，身姿挺拔，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上扬，倨傲自信的视线在郭旎和林政南两人之间徘徊，似笑非笑。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般从她心底蔓延开来，郭旎对上李斯慎嘴角的弧度，总觉得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林政南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在无声询问，“你认识？”
郭旎知道这种时候她不能坐以待毙，很快从愣神的状态脱离，起身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好巧啊。”她没有准备给双方做介绍的打算，最好能让李斯慎知难而退。
“姐姐好。”被李斯慎挡在身后的楼郁呲着牙探出头，冲郭旎挥了挥手和她打招呼。
林政南看了她一眼，淡声询问，“加两把椅子，一起吗？”他们菜刚上到第二道大菜，林政南自动带入了长辈的角色，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这声老师值得考究。
“不用不用。”楼郁连忙摆手，“我们订了包厢，就是这小子说看见领导了，非要过来打声招呼。”楼郁给了李斯慎一肘击，说着准备拉他往外走。
二代子弟出身，郭旎身边不少，屈尊说给她当下属，折节了。虽说如此，但按他母亲给的身份，他的确是她下属。
李斯慎双脚稳稳地钉在地上，纹丝不动，皮笑肉不笑看着郭旎，“郭老师不介绍一下吗？”他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芒 ，不紧不慢开口。
这祖宗。
楼郁迟钝半晌，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干脆懒得管他的家务事，原本拉着李斯慎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重新藏在李斯慎身后，保持沉默。
他就说这家伙早不约晚不约，不偏不倚在今天也就罢了，还非得心血来潮吃什么官府菜。
典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政南余光捕捉到郭旎蹙起的眉头，微微欠身，声音清朗沉稳， “你好，鄙人林政南，是郭旎的朋友。”
“哦……”李斯慎语调拖的老长，带着一股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腔调，“朋友啊。”
李斯慎慢悠悠的说，“我是郭老师的下属，一直在郭老师手下做事，她一般都直接领导我。”
一口一个下属，真像是做了多少事儿，楼郁面上难掩一丝嫌弃，被李斯慎挡在身后的缘故没人注意到他。
林政南不置可否，赞成的点头道，“小旎在专业领域的确很出众，你既然是她的下属更应该和她好好学学，不论是从专业还是为人角度，能遇上这么好的领导是你的福气，要懂得珍惜。”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
小旎，小旎，叫的可真亲切。
李斯慎毫不掩饰翻了个白眼，视线扫过郭旎耳垂上戴着的那对耳环时，郁结的心情一扫而空，爽快的应声，“那是当然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么好的福气，老大哥您说对吧？”
老大哥？林政南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神情不自然的摸了摸脸蛋，他平时肯定没女人那么精细，至少也有保养，应该没有多老吧？
商务场合上注重职业素养，贸然提到年纪会冒犯他人。为了避免刻板印象，也为了不影响合作的顺利进行，更没人会提起。
他今年一脚踏入三十大关，这岁数对他来讲，自认是沉淀的刚刚好，没了前些年年轻的时候被人嘲笑的不专业，缺乏经验；也不会有对年长者不够创新的偏见，三十而立，他对自己年纪本来还挺满意的。但是听见一个比他小那么多的蓬勃力量说老，不怪他不自信，是“竞争对手”过分有实力，让他慌了神。
人家还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呢，林政南宽慰自己。
林政南笑呵呵的看着他，“我和你郭老师说到底是长辈，我们那时候哪里有你们现在的好条件，可不要蹉跎了岁月，荒废人生啊。”他肯定的看着李斯慎道，“未来终究是属于你们的。”
被李斯慎这么一搅和，两人都没了继续吃下去的**。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林政南倒对李斯慎的身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人走后还偏头问她，“刚才那小子真是你下属啊？”像是想要求证什么。
郭旎点头笑了声，没有否认。
她总不能告诉人家是分手了的前男友吧，闹这一出呢，权贵圈子喜欢情史干净的人，不论男女，郭旎多丢脸啊。
“为难你了。”林政南客观评价，那人浑身上下完全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郭旎多么温婉一文化人，有这么一个下属也是够头疼的，林政南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充了几分敬佩。
“好了，别这样看我。”郭旎拨弄额头的发丝，试图缓解尴尬。
这顿饭肯定继续不下去，她起身借着出去透气的由头，打算出去把单买了，一顿饭钱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情，再者事因她起，破坏了这次‘约会’，她心中有愧。
郭旎没注意到她起身离开后，林政南瞳仁里那抹深意，如同藏匿在黑暗中的毒蛇。
郭旎在前台报了包厢号要结账，却被服务人员告知这桌的账被一位姓李的先生买过了，郭旎脸上堆着的笑容瞬间定格，她摸不清李斯慎要做什么？还没死心吗？
等她从楼下上去，林政南叫了服务员来包厢签单，听说有人代买过了，是位先生。
他看了郭旎一眼，故作轻松笑道，“太过分了，这种场合怎么能让女士买单。”林政南游刃有余间接帮她解了围，不去探究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上下级也好，私下旖旎关系也罢，他不计较，是正宫的气度。
郭旎没开车来，饭后林政南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家。
他体贴的将车停在他们小区楼侧，没停到具体单元门前，尺度刚好。
“等一下。”他转头看向郭旎，缓缓从手扣里拿出来两张票递到她手中，是经典原版的音乐剧，价位绝对不低，重点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甚至一年仅在几座城市巡演，有时候一年巡演一次或是不巡演都极有可能。林政南在有意逢迎。
他眼底笑意融融问她，“郭小姐肯给机会吗？”
她奔着结婚去的，林政南亦然，在外看来两家家世相当，郎才女貌，实则内里各自利用罢了。
郭旎点头收下，“今天我很开心，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
“不要说抱歉。”林政南轻声道，“能让你开心就好，忘掉那些不愉快，或许，你可以期待一下，下次呢？”他眼中闪着柔光，有着数不清的柔情。
林政南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重新发动车子离开。
楼郁一脸不耐，摸了摸自己还空着的肚子，他们一路跟过来，眼见那辆黑色迈巴赫消失在视野，终于忍不住出声讥讽，“你可真是个大善人。”人家约会吃饭，他负责买单。难道出去住，他还上赶着给拿房费吗？楼郁看不透他这位发小打的什么算盘。
李斯慎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幸好林政南没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然。也没什么不然，他和他那个妈一样，天生演技派，尤其是骗小姑娘，一来一来的，除非是知根知底儿，否则一般人压根看不透，着了他的道儿，活生生等着被骗光了还帮他输钱呢吧，面相是他那类人最好的伪装，虚伪的让人作呕。
假设被骗的是郭旎呢？李斯慎坐在后座别扭的开始胡思乱想，再怎么说今天这事儿，他算是小小的利用了她一下，真到了结婚论嫁的地步，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还是会给郭旎提个醒的，仁义在此呢，他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郭旎跳火坑吧。
郭旎没时间深想李斯慎究竟想要干什么，她每天忙着处理斯女士的那堆画已经够烧脑子了。
项目推进到这一步，成功的雏形正在渐渐具象化，随着工作细节增多，开会频率也变更到一周两到三次。
这天，付总说有好消息宣布，跟着一起出席了他们的会议。
付总作为领导先对他们现阶段的工作做出了肯定，为了增加展览亮点，他特意托人废了好些关系才请来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为展览进行宣传解读。
付总卖了个关子没说这位艺术家是谁，简而言之，会是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角色。
郭旎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不知道付总和斯女士私下是不是又签订了什么协议，让他对那些之前耿耿于怀的争议作品不仅没有再过多强调，反而是真的打消念头，主动承认了自己舍本逐末，盲目迎合市场的错误。
当着团队众人的面儿，付总一番话痛心疾首又慷慨激昂，让底下的人顿时挺直腰板儿，瞬时变得干劲满满。
与其说是承认错误，郭旎觉得不如换个词，是在进行思政教育，最合适不过。
她还没见过这么会洗脑的……
郭旎硬着头皮笑笑，在其中充当捧眼的角色，想法子给付总找台阶下，免得让他挂在台上。
斯女士被文化交流峰会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场合预定协议和物流运输合同未签订，很多工作开展受限。
涉及合同，郭旎拿不定主意，敲了付总办公室的门。
付总正忙着打电话，点头示意让郭旎先进来，她踌躇一番，推门进去时电话已经接近尾声，她含糊只听来个林先生的字样，并没有放在心上。
郭旎简要的说明来意，付总拧着眉头，点了支烟，摸着下巴，思忖该如何解决。
“我亲自给斯女士打个电话吧。”付总沉吟片刻，缓缓说出自己想法，“最好斯女士能同意邮寄签订。”缺少运输合同是大麻烦，途中没人能保证万无一失，没有责任归属，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付总的提议正中郭旎下怀，只是打这个电话的人选不能是她，应该是一个更具有说服力，具有话语权的人。
Clara中午下班前给郭旎拿来了法务拟完的合同，付总的意思是，等郭旎签完后亲自送到斯女士公司，公司的律师过完合同后，再转手邮寄给斯女士进行正式签署。
郭旎大致扫了眼合同，她不是专业出身，条款抠不了那么细，付总开的条件，实话说是蛮不客气的，这点，凡是不是个傻子，应该有目共睹。
保险起见，郭旎带了个专门负责对接的法务，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合同条款最开始谈过，签了意向协议，以防万一，总不是件坏事。
从会议室出来，上次的负责人亲自将他们送下楼，办公区和画室做了分层，对不同的客人做了分流。
“郭老师参观一下我们办公区吧？”负责人满脸笑意，“一般人真没机会能逛的完。”她尽可能圆满的完成斯女士电话交代过的任务。
斯女士公司这片地是由工厂遗产开发改造的艺术园区，有集团接手后又将部分厂房出租，渐渐形成的艺术园区，主要以文化业态为导向。
郭旎原本是想拒绝，这边结束早，她不打算再回公司，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才是正事儿，忙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拗不过负责人眼神里的恳切，她犹豫一下，点了头。
负责人松了口气，带着郭旎在办公区域外转了起来，一行人走走停停，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人和她岔开，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负责人在一处正在装修的办公室门前停下，看向她，“郭老师进去看看？”
郭旎笑的很官方，摸不清对方的底牌之前，她决定装傻。
负责人也跟着笑，解释道，“是公司为新合伙人特意装修的办公室，面积不亚于斯女士那间，这儿有着更广阔的空间和主导大型跨文化艺术项目的机会，斯女士诚心邀请，是真心帮着拓展事业，达到新高度。”负责人饱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是真心，也是真情。
一番话讲的不迂回，郭旎暗自庆幸自己没带外人过来，被人听去，称得上是在**裸的挖墙脚。
“是这样的。”郭旎从容不迫肯定，只奉承，不接招，不表态，“斯女士的名号在此，不论是谁都会得到很好的发展，前途一片光明啊。”
负责人变了变脸色，她和不少买家打过交道，价格战她是强手。人事上，需要考虑诸多不确定因素，大大增加了难度，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温顺煮青蛙。她着急了，怕是早被郭旎看穿，要演不下去了。
“姜姐。”郭旎正色，“今天先到这儿吧。”
郭旎抬腕看了眼表，侧过身指着时间“哎呦”一声，满脸惋惜，客客气气的和她姜姐说，“时间不早了，再不走赶上晚高峰又该堵车了。”通勤堵车没人喜欢，毕竟着急回家，不是为了修炼耐心。
理由挑不出毛病，负责人勉强笑笑，拿她没办法，无可奈何。
不算撕破脸，因为双方没点明。
也就不是没了机会。
人走后，姜姐拨通了斯女士的电话。
“没成功？”斯女士毫不意外。
“是我太心急了。”
斯女士摇头，“不怨你，她对情意看的过重，是好事亦是坏事。”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郭旎车停南门，从公司走过去还有一段路，她没让负责人送，两人在门口挥别。
北方冬天，空气弥漫着的是冰冷，肃穆的气息，周围老旧的包豪斯建筑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朦胧，添了几分孤寂，凛冽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子里钻。
郭旎裹紧身上的大衣，方才屋子内有空调和暖气，她觉得不然，这会儿加快脚步往车内赶。
一阵清脆“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由远到近一下一下，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郭旎！”对方尚未触及她肩膀的手讪讪收回，喜出望外，“真的是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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