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在梁时也出国前一天照的,大雄宝殿后三圣殿前的西侧,盘绕在松树上的紫藤,小巧玲珑,色泽鲜艳,彼时她的脸颊尚有羞涩,暗含少女心事,微微侧头频频小心望向他。梁时也单手插兜,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嘴角微微上扬。
那份独属她青春的悸动在那一刻定格,也永久停留在那一刻。
郭旎不敢和梁时也明说,去之前她委婉的半开玩笑同他讲,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连张合影都没有,万一日后他去国外忘了自己怎么办。
梁时也出国手续早早办妥,时间宽裕,闲着也是闲着,他存心逗郭旎,“我记性可不大好。”
郭旎气鼓鼓像只小河豚,怨恨的瞥着他,又不敢和他耍脾气,暗暗发誓自己不要理他了。
她是在梁真的吹动鼓舞下才下定决心试着约梁时也去的红螺寺,红螺寺一向对外有着求姻缘最灵的称号。郭旎害怕自己的少女心事暴露无遗,又想让梁时也发觉自己的少女心事,她别扭的和梁时也说,五月初正值紫藤花花期,红螺寺是北方佛教的发源地,有着“南普陀,北红螺”的地方会差到哪里去。
“还有嘛,我们在紫藤树下合影最好看了,你有了照片我不信还能忘了我。”
想要照片,是她的借口,去红螺寺,是她的私心。
两人没去上香拜佛,两张五十四元的门票,进去单单转了一圈,得了张照片,郭旎竟也不觉得亏。以至于当梁时也委婉拒绝她告白,郭旎怀疑过是不是她惹恼了菩萨,她盲目自信过了头,以为在心里暗自许种下种子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不然为什么普度众生的佛,唯独度不了她的情。
梁时也离国一个月有余,郭夫人和郭先生的感情矛盾暂且告一段落,郭旎即将返航回英国继续她的学业。
重大的事情往往发生在普通又寻常的日子里。
郭旎离的老远便看见梁时也母亲站在她家别墅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余晖笼罩梁太太白色的披肩,显得她整个人柔和安宁,郭旎走近率先和她打了招呼。
梁太太脸上仍是慈爱的笑容,喊住她,“小旎。”
她语气中有着几分毋容置疑,郭旎不明所以。
“这张照片是时也落下的,我问过他,他说让我留给你保存吧。”梁太太是过来人,郭旎的心思在她面前暴露无遗,但她不打算戳穿。
梁太太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尽量让自己和平时一样,小丫头她是喜欢的,最好不要吓到她吧。
梁太太把梁时也遗忘的那张照片郑重交到郭旎手中,又关心的和她聊起家常,“我听你母亲说,你也快回去了是吧,异国他乡,一个人在外面,天冷要记得添衣物,照顾好自己。”
郭旎脑子很乱,思绪纠缠在一起,心慌得厉害,面对梁太太的关心她敷衍的附和着。
“好了。”梁太太拍拍郭旎肩膀,“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家吧。”
明明照片是梁时也允诺过她会带走的,是因为她那通电话所以才突然改变了心意吗?
可是就算是做不成恋人,难道连朋友也没得做吗?
严谨如他,郭旎不觉得照片是会被遗落下的。
有个答案已经在心底呼之欲出了不是吗?
她还是不愿把那个答案强行扣在梁时也身上,郭旎选择漠视答案,不纠正错误,梁时也不是和她说让她多遇见点人再决定吗?她想若干年后,她的答案怕是一如今朝,到那时候梁时也是不是会觉得一向掌握全局的人算错了。
郭旎不敢再去看那张照片一眼,她怕自己忍不住会怨他,她不该怨他的。
她更不会像梁时也一样落在房间里被梁太太发现,虽然郭夫人并不会来整理她的房间,但是郭旎能想到她见到照片后的情景,左右不会多好就是了。
她渐渐摸索出了和郭夫人共处的方法,听话和服从,很简单。
郭旎选择把照片夹在了一本要带走的哲学书里,那本书语言优美,内容艰涩,好像正是他们这张照片背后故事的完美写照。
她正式打量起这张照片,早没了当时的心境,硬要评价,其实是很普通的,旧照片,现在单是手机拍出来的,都要远比这张照片清晰。
郭旎家里有本个人相册,是她大学期间和朋友们一起旅游时拍着玩的,里面应该还有空位,这张大小尺寸相当,放进去刚刚好。
所谓东西珍贵,本身价值似乎不值一提,重的是背后赋予的情感价值。
没了情,再珍贵好像也无所谓了。
那本哲学书郭旎没再翻开过,照片的事情她也几乎都快忘光了。
郭旎对李斯慎拿书,是知情的,她多数时候不拘小节,书房里乱糟糟是常态,郭旎不让李斯慎帮忙收拾,她有套自己的说法,“看着乱而已,找东西很快的,你要是给我收拾立整,我反而没了灵感。”搞艺术的,没了灵感,是大忌。
“真的?”李斯慎半信半疑,他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斯女士,李斯慎从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不太清楚艺术家是不是都一样的德行。
既然郭旎提过,他便不敢去探她的底线,安分守己的很。
郭旎书柜里整齐摆放的书不多,除去被她随手扔在外面,放在床头的,整个书柜大半仍是处于空着的状态。
书少,却是切切实实翻过的。
李斯慎小时候和长辈一起去拜访过一位刚乔迁的行业协会主席,老总没多大文化,纯粹是赶上点子好,命中带财。当然,大家背后不会这样说,圈子里有鄙视链,也是有怨气的。
李家属于链子里的上等,老总亲自邀着他们进门,李斯慎一眼注意到立在沙发旁,一排用黄花梨打的实木书柜,书柜上半部全部用的是透明度极高的玻璃,清晰展示着书柜内丰富多样的古典书籍,有好几本是当时有价无市的,下部柜门上雕刻着山水人物,细腻入微。
前来恭贺道喜的人基本也都被吸引视线,恭维一番,老总脊背挺得笔直,宣告自己的优越感,图个“博学”面子。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大胆又直白,新奇又刁钻,李斯慎稚声稚气感叹,“好多书啊,叔叔你都看过吗?”
同样的问题换个成年人来问,老总怕是会想歪,认定对方在挖苦自己,内涵自己没文化。
面对小辈,老总只觉得面上一热。
“斯慎。”同行的长辈呵责了他的名字,“不得无礼。”
李斯慎不满,鼓了鼓腮。
“哈哈哈哈哈哈,小公子问的没问题。”老总搭腔解围,“这些书我基本上都没看过,等着有机会慢慢看嘛,新房子总要有个新样子。”
同行长辈连连点头附和,“新气象嘛。”
这事儿算这么过去。
长大后他去过几次这位老总家,书仍摆在原位,没有佣人整日清洁打扫,他应该能肯定,书是没被动过的。
李斯慎见识过身边各样的虚假卖弄,反倒对郭旎的书起了几分兴趣,她不太一样。
郭旎看的书偏冷门,不是情爱小说,世界名著有几本,更多是哲学类。
郭旎坚持每天睡前看一小会儿,她书里总是夹着两样东西,一个是铅笔,一个是书签。
李斯慎学来了她的习惯,每天晚上有模有样靠坐在床另侧,颇有老夫老妻,岁月静好的意思。
在电子阅读盛行的当时,郭旎显得略有几分另类。
他追问过缘由,郭旎没多做解释。
看的内容不一样,思考态度不一样,认真程度自然不相同。
打发时间看的,和抱着学习有所感的心态去看,会一样吗?
郭旎对李斯慎有样学样没有表现出反感,她留意过李斯慎看的几本书,是她不曾看完的。
他看书似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看书,去理解作者的想法。郭旎心血来潮有所感时,喜欢在纸质书上勾勾画画,李斯慎只在她有标注的页码停留,他想的多是她看完时,画下这段标注,心里想的会是什么。
他透过她看过的书,想要看透她。
郭旎夹进照片的那本书,标注不多,是一种大众看起来很极端的思想,读起来很累,需要不断的论证,否定,再论证。
她那会儿刚经历一段失败的感情,这是郭旎自己给的定义。
她无法拿出十足精力继续把这本书看完,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疯。
李斯慎说他没看过,郭旎是信的,他要是看过,反倒不会是那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了。
郭旎把书拿回了家,重新收在书柜里,视线停留在桌上摆着的耳环和照片。
耳环是梁时也用他竞赛奖金在外省买的,郭旎十七岁生日,梁时也亲手为她戴上,冥冥之中挣脱不开的命运。
郭旎不舍得把它们扔掉,物是人非,它们承载的是一段情,错误与否,她能真正坦然面对梁时也何尝不是另一种成长。
照片和耳环没有回归该放的位置,被郭旎打包扔在了柜子最底层装杂物的红木匣子。
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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