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战成名，所有人都知道那群实验高中的小混混本来是找他单挑的，见了真人后却立马改成了群殴。夏天自己也为这个“英雄事迹”添油加醋了一番，把自己吹成了所向披靡的大英雄，挨揍只是因为遭人暗算。有一次我甚至听到一个高一的小女生在神秘兮兮地跟闺蜜说赵烨被夏天打断了好几根肋骨，现在都没能下的了床，别人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校长老爸封锁了消息。我听得差点笑出鼻涕泡来。
除了夏天，所有参与“战役”的男生都被人整理出来，放在校园“表白墙”上，好多女孩慕名前来表白。听说光顾远之一个人就被八个疯狂的女孩拦在楼梯口脱不了身。“护犊子”的金鹏也因此成功登顶“一中最帅男老师”排行榜。那一段时间，高一高二的小学妹都有事没事跑到我们高三楼，想趁机偷看一眼“打群架的金老师”长什么样。即使很多年后，这场史诗般的群架还在被市一中的学子们津津乐道，被命名为“一中实验之战”。
这是后话了，眼下，我们还惨兮兮地站在校长办公室里，羞愧地听着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的训斥。实验中学的那几个人也被抓过来了，实验的校长副校长也来了。作为实验高中校长的赵文华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看着自己不争气的鼻青脸肿的儿子，恨得当着众人的面又扇了他两记耳光。
挨骂是免不了的，最主要的是学校会给夏天他们什么处分。因为参与打架的人实在是太多，很多还都是五班八班的尖子生，所以学校也很头疼，连着开了好几个紧急会议。即使是这样，通知还是过了很久才出来。夏天是肇事者，被记过处分，学校通报批评，其他人则是严重警告，金鹏扣除三个月奖金。
我也不知道“记过处分”是多大的一个处分，只是凭直觉觉得很严重，可能还会影响到“以后”的那种严重。虽然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以后”究竟是多以后。我挺想直接问问他的，但每次在走廊里看见夏天那张臭脸，就立马闭了口。
周五放学后，我照常跟夏天一起回家。我本来是什么都不想提的，但只憋到了楼梯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你那个记过处分，严不严重？”
“不严重。”夏天只是随口说道。
“听说会影响以后考大学的。”我小心翼翼地接话。
夏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着看我：“没关系，反正我成绩好。大不了，还跟你上一样的大学好了。”
要是在往常，我肯定气呼呼地跑了。但今天我的耐心很好，很自然地无视掉他的嘲讽。我看着他脸颊上一块蛮明显的疤痕，那就是周一打架后留下的后遗症，我说：“还好你爸妈不知道，否则我们就都完蛋了。”
夏天笑出声来：“你傻啊，他们早就知道了。学校当天就通知他们了，第二天他们就来学校了。他们没告诉你，你就真以为他们不知道啊？”
我大惊失色：“所以他们早就知道？那我爸妈也知道？”
“当然啊，这么大的事情，学校可能不通知吗？我说你最近是不是学傻了，要不然就是被人打傻了……”
夏天猝然住口，眼睛愣愣地看着前面。我抬头一看，只见晓玫静静地站在校门口。
晓玫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大衣，毛绒绒的领口几乎把她的整张脸给埋在了里面。她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脸被风吹得通红，却又是没有气色的苍白感。只剩下一双乌黑漆亮的大眼睛还充满灵气。远远看过去，她又高又瘦，又虚弱又单薄，像冬天森林里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我偏头看向夏天，他的嘴唇哆嗦着，脸色却很平静。我悄声问了句：“你没有联系过她吗？”夏天没理我，大步朝晓玫走去。我赶紧跟在他后面。
“等多久了？”夏天把手插在裤袋里，张口问道。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是那种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欣喜。
“你打架了？”晓玫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
夏天的脸色阴沉下来，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打架？”晓玫又质问了一句。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力气，似乎在风中就被吹散了，可夏天却像遭受重击一般，瞬间也变得面无血色。
“晓玫！”看到晓玫还想张口，我赶紧打断了她，“你知道夏天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晓玫突然提高嗓门冲着我喊了一声，哑着嗓子。正好一阵北风吹来，我浑身一个哆嗦。
晓玫看着夏天脸上的伤疤，很悲哀地问道：“你的伤严重吗？”
夏天的唇哆嗦了一下，还没回答，晓玫就接着说：“你以为这是勋章吗？打了架，挨了处分，你很光荣是吗？”
夏天的脸色已经像现在的天色一样，很快地暗了下去。他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站在眼前的晓玫。
晓玫还没有说完：“你觉得被处分是件很好玩的事吗？你就真的不把自己的未来放在眼里？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吗？”
“冷晓玫。”夏天冷冷地开口。“我的未来用不着你管，你管好你自己的一堆破事儿就行了。”
我震惊地看着夏天，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重的话。晓玫的脸庞似乎因为在寒风中等待了太久而冻僵了，我竟然没有看到她脸色有一丁点的变化。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天，咬着几乎变成淡紫色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那你也别来干涉我的生活，我们各过各的，谁也别管谁。”
接着晓玫看着我说：“你也是，别再为我做什么事了，我不需要。”
然后她深深地看了夏天一眼，走了。
我愣了一秒，立刻就要去追，被夏天一把拦住。
夏天望着晓玫款款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你让她走，狗咬吕洞宾。”
我气愤地甩开夏天的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朝着晓玫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白天越来越短了，天色很快就暗沉了下来。再加上学生都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学校周围变的很寂静。夜晚的寒冷像尖锐的冰针，刺进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和着夜晚的寂静，无端渲染出一种可怕的氛围。晓玫并没有走远，只是拐进了一条小路。看到我来，她歪了歪头，往我后面看了看。
“别看了，他没来。”
晓玫叹了口气，把眼角的泪痕擦了擦，轻声说道：“我知道。”
我猛地会意过来：“你不会是用激将法吧？”
晓玫擤了擤鼻子，说：“我不能再连累到他了。自己倒霉，摊上这样的事就算了，还连累到他，又是挨打，又是受处分。我这算是什么女朋友呢？”
我一时有些无言，默默走到她的旁边，和她并排站着，背靠着墙。
“这个星期他联系过你吗？”
“联系过，我没有理他。”晓玫低了一回头，然后转头看我，说：“你也是，以后别为我的事操心了。期末了，学习要紧。这两个星期，你耽误了不少吧？”
“你不也是一样。再怎么样，快高考了，学习要紧。赵烨什么的，姑且扔到一边去。”
“我不一样。”晓玫轻声笑了。“我不准备读了。”
我愣了很久才确信晓玫不是在开玩笑。
“你疯了？不读了？”
“不读了。”晓玫的嘴角浮出一抹惨淡的浅笑。“除了高考，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你疯了。”我大声嚷嚷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为了我的事情，整个世界都在鸡飞狗跳。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不去上学，不用见到那一帮子人，就什么事都没有……”
“晓玫，你这是在逃避！逃避是没有用的……”
“夏夜，你不知道。”晓玫打断我。“这个星期发生了好多事。其实我出事之后，爸爸就找学校几个领导谈了好几次，都没什么结果。后来妈妈把我的事告诉了爸爸，他当时就怒火中烧，把赵烨和学校告上法庭。官司还没下来，具体我也不懂，但是我很担心，觉得爸爸赢不了。爸爸告学校，就相当于打了赵文华的脸，就像我跟赵烨斗一样，斗不过的。我们家没权没势，拿什么跟人家斗呢？”
“叔叔把学校告了？”我震惊地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说呢？”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后来无意听到爸妈只言片语的谈话，我猜出来的。大人们不想让我们知道。”
快高考了，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寂静的夜啊，突然变得好可怕。
我和晓玫依旧并排站着，没有人说要回家，也没有人开口去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我抬头看向天空。今晚的天空一片漆黑，仿佛深沉的眼睛，没有一丁点的星光。
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一阵歌声撕裂了悄无声息的夜。其实声音很小，但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了，那歌声简直震耳欲聋。
“深色的海面布满白色的月光，我出神望着海星不知飞哪去海星不知飞哪去……”
我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
“这是……”
“听到他在告诉你，说他真的喜欢你……”
“不是他。”晓玫淡淡回了句。“这是陈奕迅的声音，估计是谁的手机铃声吧。”
那歌声还在遥遥地唱着：“我不知该，躲哪里……”
我回复了平静，淡淡地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问道：“那你和夏天？”
“就这样吧。”
晓玫的半张脸沉进黑暗里，另外半张脸在夜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朦胧，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卓别林的诗：“我的心就如同这张面孔，一半纯白，一半阴影。”
我们的未来也是，一半光明，一半渺茫。
“那……你爸妈知道吗？”我小声问道。“你不想读的事？”
“不知道呢，我没敢跟他们说。”
“你真的……”
“这学期就先这样吧。”晓玫直起身子。“你回去别告诉夏天，我不想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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