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也总比逃避要好吧。
周星野掀开被子,感觉呼吸有些干灼的沉闷。
太阳已经升至正空,滚烫的光线铺满房间角角落落,无处可逃。
她拖动脚步,走进卫生间,单薄肩膀上仿佛吊着两个脑袋,一半清醒,一半昏沉,一半提问,一半思索,一半肯定,一半否认。
女孩耷拉眼皮,嘴里塞着薄荷色牙刷,镜子里半抬的胳膊偶尔停下,随即又加大力度,狠狠搅动起来,想要将烦恼一起刷掉似的。
烈日配合蝉鸣挂在树梢,属于盛夏的歇斯底里。
水流扑上脸颊,周星野弯腰抬头,眼睛划过镜子一角,刚好映射到布满阳光的窗台边缘。
被打开的礼物盒子里,猝不及防一个极度眼熟的,小小的苹果盆形状,灿烂艳阳下,盛开满簇淡蓝色、繁星似的花。
她愕然回头,眨巴着眼睛,水滴顺延深密的睫毛滑下,流进眼里。
像雨夜,像银河。
像瞳孔里影映的那株,繁密且绚烂的,满天星。
-
跑下楼的时候,周星野差点摔了一跤。
沈露惊呼着提醒,“小心台阶!”
好歹周星野及时抓住扶手,暗暗拍着胸脯。眼睛环视一周,偌大客厅里,只有沈露一人安静地清理卫生。
她不禁奇怪,“他们人呢?”
沈露很快回答:“哦,一起去钓鱼了。”
“钓鱼?”周星野纳闷抬眉,她不知道沈亦安还有这方面兴趣。
沈露笑着解除她的疑惑,“被勇江强拉去的,庆幸你睡得沉,所以逃过一劫。”
周星野搞怪地吐吐舌头,看来,大概要黄昏十分才能见到人了。
口袋里的手机连续在响,她划开屏幕瞅了眼,又蹬蹬蹬爬楼,跑回房间。
——在哪?
背靠房门,周星野咬着指头想了想,回复他。
——马上到林灵家。
之后手机晾在一边,周星野慢悠悠梳理头发,又挑选衣服。
看了眼钟表,估摸着差不多时间,坐上出租车时,她给林灵发送即将出发的消息。
-
房门打开,视线从林灵房间满墙五花八门的偶像海报,转移至粉嫩的玲娜贝儿床单,以及床上还穿着睡衣,拧成一条麻花的她。
周星野有点震惊,问道:“付新宇没来吗?”
“已经走了。”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周星野走到床边坐下,隔着裹成团的被子,轻轻戳弄她,“你这是…告白失败了?”
林灵倏而僵尸般坐起,“我没有告白。”
这下,轮到周星野恨铁不成钢,“机会都给你创造好了,你怂什么!”
“昨天晚上那样丢脸,要我怎么开口啊!”林灵捶着枕头,继续气馁地喊,“而且你不知道之后一路回家,我差点吐在他身上!”
“可你分明没喝酒啊!”
“可我晕车啊!”
周星野扶着额角,哭笑不得,“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林灵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我怕是这辈子没机会表白了。”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如今再次听见,周星野的心,还是感觉,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中学毕业的那个酷暑。
得知付新宇即将出国的消息,林灵的反应淡定到反常,甚至后来,各种借口逃避为他送行。
周星野当时以为她事先知晓,又或者,两个人闹了别扭,便没多想。
但她还是不喜欢独自面对别离,所以才有了前一天,突然造访林灵的袭击。
也才会迫不及防撞见,她哭肿的双眼,和记事本上拼命掩盖的名字,以及……那些从未表露的真心话。
“暗恋,并不是一再的靠近就会欢喜。
真正的暗恋,是你会期盼渴望他的出现,会习惯在人群里默默搜寻,默默注视和跟随他的身影。
而当他真的极其偶然与你四目相对,你会下意识眼神闪躲,装作若无其事的路过,然后逃离。
因为你在害怕,害怕再多停留一秒的对视或交谈,会将你全部的忐忑、脆弱和贫瘠内心暴露无遗,这种恐惧总在第一时间挫败你,让人无从选择。
你也会遗憾,会懊恼,但更多时候,你所懊恼的,仍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还不够若无其事,还不够云淡风轻。”
紧紧攥着,这份从她记事本里掉落的书签,周星野眼睛睁大像鱼。
“这是你写的?”她问。
林灵抱着膝盖,猛力摇头的瞬间,眼泪却成串成串掉落下来。
原来,放学后舍近求远的绕路,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喜欢;并非情有独钟某个牌子的饮料,而是想和他持有共同的爱好;被她挂在嘴边,心心念念的幸运数字,其实,只是他球衣背后的一个符号。
......
震惊,心疼,酸涩,难过……
除了这些,周星野的心中,更多是猛烈的不敢置信。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盲目和迟钝,对身边人情绪变化,视而不见,就像那年,错把妈妈绝望的泪水,当做骄傲的喜极而泣,以至于后来追悔莫及。
因此再来一次,她绝不愿自己,也不愿身边人重蹈覆辙。
“长痛和短痛,你选择哪个?”
林灵蜷腿抱着被子,清丽的五官,逐渐皱成一团。
周星野双手掐住她的脸蛋,“你应该硬气地回答‘短痛’才是!”
林灵叹了口气,“你没有暗恋过人,不会懂的,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根本无解。”
“我们?”
“很多啊,像我妹妹,送我书签的表姐,好些高中同学……还有你知道的啊,沈亦安。”
愕然愣住,周星野不知不觉,松开了蹂躏林灵脸颊的手。
是啊,她差点忘了,沈亦安的确亲口承认过有喜欢的人,还为此亏心。
喜欢却无法宣之于口,不是暗恋,又是什么?所以他一直以来的心情,也是这般忐忑,和纠结么?
良久的出神与沉默。
周星野突然神色诡异,半真半假地开口,“诶,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灵缓慢抬起头,“什么?”
玫瑰液般的嗓音飘在空中,“我好像喜欢沈亦安。”
“......”
空气短暂停滞几秒。
林灵表情有些迷乱,“我知道了,你想逗我笑是不是……”
周星野蓦地瞪圆眼睛,即使现在,她忙不迭迭摇头,手舞足蹈否认也没啥用。
林灵叹气,“算了,别费劲了,我现在真没心情。”
一通动作下来,周星野红透了整张脸,“不是我说反了!是沈亦安好像喜欢我!他喜欢我!”
疯了吧!她刚刚绝对脑袋抽抽了,才会主宾语颠倒!
林灵迟钝一会,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嘿嘿你别说,是挺好笑。”
周星野一头黑线,“我说认真的!”
说多错多,为了让林灵足够相信,索性直接翻出预存的满天星盆栽的照片,怼到她面前。
眼见照片,再结合她的证词,林灵陷入和她当年一样,短暂的沉思,与不敢置信。
半晌,一拍大腿,她才死而复生般想起一个被遗忘很久,且更加重要的问题——
“那姐弟关系怎么办!你们爸妈能同意吗?”
周星野咬住唇角,卷翘的睫毛碰了碰,扑朔迷离。
“其实…沈亦安并没有变成我弟弟。”
所有人都以为她被蒙在鼓里。
记忆中的那天,蝉声已经消逝很久,岁末秋天,凉风渐起。
周勇江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在他们面前郑重宣布,决定去户政局,过继沈亦安。
周星野窝在没有阳光的沙发里,反对无效,只能暴戾的威胁离家出走。
门被彻底甩上,可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任何阻拦。
亲眼见证周勇江和沈露携手出门,汽车发动且渐行渐远,周星野才从邻居门外,桐树的阴影底下走出来,气鼓鼓地回家收拾东西。
拖着行李箱下楼时,一个讨厌鬼却挡住她。
周星野咬牙切齿,“让开!”
沈亦安一动不动,“走之前,先把书房的钥匙给我。”
她怒不可遏,“做什么?”
他面不改色,“转学后的一些资料还没整理好,需要用电脑。”
自初二的中途,沈亦安转来她的学校,往后还将一直和她同班,每每想到这点,周星野更加火冒三丈。
“你找错人了!等老周回来,你就是他亲儿子,要什么他不给你!”
怎么会有人的嘲讽,听起来,挤满柠檬般酸溜溜的委屈。
沈亦安似笑非笑,“可你不是说,这个家里的一切,衣食住行、用的花的,都是你的。”
用她自己的话堵住嘴,让她无话可说,很好,很聪明。
也的确激起她无限高昂的斗智。
周星野紧紧攥起了拳头,自始至终,她还从来没有被谁挫败过,也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谁。
气愤地将行李箱物品甩回原处,刚好沈露和周勇江结伴归来。
周星野是带着宣战的决心去往他们房间的,不防意外偷听到接下来,几乎让她措手不及的对白。
周勇江和沈露并没有办理过继,却想让所有人相信,他们已经成功。
对于两个婚姻受挫的成年人来说,能以友情陪伴就心满意足,感情于孩子面前相比,是累赘也是负担,因此早就达成了共识。
只是可怜两个孩子,一个母亲抑郁去世,一个自小没有父亲,外界总有不理解的人恶语相向,难免多言,大人们即使再心疼,单亲的苦痛,却也无法替孩子们承受。
他们实在不忍心,所以,才有了这场戏。
诚如周勇江所言,实际有没有那纸关系,都无法撼动他“以父亲之名”对沈亦安的认同和心意。
周星野当初的反抗,不知不觉也变成个笑话。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知而不言的那个,可如今细想,还是自作聪明。
沈亦安或许,更早便知晓。
-
“所以,你们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父母也没有关系……”林灵大脑连接上信号,终于合上嘴巴。
她一脚踢开枕头,突然翻箱倒箧地,摸索着手机。
周星野困惑瞅着,“你干什么?”
林灵激动地点开屏幕,“赶紧查一下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呀——”
“有了!咦?你永远只是个配角……”
“?!”
周星野扒掉甩到头上的被子,“胡说,它的花语里哪有这条!”
“什么嘛,”林灵一脸窃笑地指向她,“看来某人早就偷偷查过哦~”
周星野硬挺脖颈辩解,“哪有,我只是为了确认,以防万一。”
林灵认证地附和点头,“说的也对,你们这样父母熟识,知根知底的情况,的确得万无一失地好好确认一番才行,不然,很可能闹出笑话。”
听到她这句,周星野心中本来的那点把握,反而削弱了。
她尝试着问:“那你觉得,要怎么做……”
林灵说:“很简单啊,要么让他开口,要么言行试探一遍。”
眼见周星野稀里糊涂的表情,林灵又细细剖开,举例解释。
“哎呀,其实就像书签里说的,靠近会紧张,对视会闪躲,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肢体接触,沈亦安有没有这些症状,你试探下不就知道了。”
周星野紧抿住唇,脑海不禁开始回忆,近期与沈亦安的那些对峙。
闪过的纷杂片段里,他平淡的语气,不躲不避的眼神,泰然自若的靠近,全然没有一点符合林灵的结论。
反而拥有以上症状,趋于中邪的人,怎么……
倒像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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