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的白炽灯明晃晃的，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老医生推了推眼镜，看了看祁清淮脸上的红疹，语气倒是很和蔼：“没事，就是辣刺激的，过敏了。开瓶药膏擦擦，一天两次。这两天别碰辛辣刺激的，很快就消下去了。”
他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支小小的药膏，放在了桌上。
“谢谢医生。”祁清淮低声道谢，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向了口袋，想去拿手机扫码付钱。
旁边却更快地横过一只手，轻轻挡开了他的动作。
祁清淮一愣，转头看向陆疏白。
陆疏白没看他，视线落在那个小药膏上。
他另一只手已经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递给了医生。
“我有钱。”祁清淮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并不想欠这个，尤其不想欠陆疏白的。对方一路的低气压和那句冲人的质问还堵在他心口。
陆疏白侧过瞥了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很平淡：“我知道。”
嘴上说着知道，可递着钱的手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他又往医生那儿递了递，彻底阻断了祁清淮想要付钱的可能。
老医生笑呵呵的接过钱，找了零。
他看都没看那把零钱，随手抓起塞回兜里。然后一把抓住桌上的药膏，转身就往外走。
祁清淮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久。直到老医生轻咳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陆疏白已经走远了。
他快步走出诊所，又小跑着跟在了陆疏白的身后。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风也比来时更凉了些，吹在滚热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陆疏白的身影依旧挺直，步速比来时放缓了些，不再是那种夹着火气的急促。他只是无意的走着，手里的小药瓶被无意识的攥紧。
祁清淮跟在他身后半米的距离，目光落在他的背上，许多未解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他仔细想来，陆疏白的行为也很矛盾。
一边冷言冷语，一边又替他付钱拿药，一边仿佛厌烦他的存在，一边有没扔下他不管。
此时的沉默比争吵更让人心乱。
他几次想开口，想问个明白，但话到嘴边，看着他一直往前的背影，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跟着，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前面的陆疏白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他慢下来的瞬间，脚步也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也缓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那种刚好能让祁清淮跟上的速度，沉默地走在回火锅店的那条路上。
一路无话。
再回到火锅店时，姑姑三人还没有离开，一直等他们来了才问：“怎么样啊小白，小淮没事吧？”
“没事，开了药。”他回答的简短，语气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
说到药他才想起，那药还在自己的手里。他尴尬的回头望了一眼，祁清淮比他还要尴尬。
他抿了下唇，伸出手，将那只小小的药膏递过去，“给你。”
他的动作很快，祁清淮才刚接过，他就迅速收回了手。只是接过的时候手指不可避免的擦过了他的手心，很凉。
“谢谢。”
“哎呀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姑姑松了口气，脸上又带了笑，“都怪阿姨没问你，下次再来阿姨绝对不带你吃辣的了！”
喻懿笑嘻嘻地凑过来：“学霸，你这体质真棒。”
“闭嘴吧你。”陆疏白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更像是习惯性的互呛。
梦梦也跑过来，仰着小脸，担忧地问：“帅气哥哥，你还疼吗？”
他蹲下身，对她笑了笑：“不疼了，谢谢梦梦关心。”
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他们坐在那里，姑姑又问：“那你们…还吃吗？”
“阿姨我可吃饱了。”喻懿摸摸自己的大肚皮，一脸满足的瘫坐在椅子上。
“不吃了，我其实没怎么饿。”陆疏白靠进椅背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
其他人将目光投向祁清淮时，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他低头，盯了屏幕一两秒，挂断了。随后站起身，说：“我得回家了，抱歉。”
姑姑立刻反应过来，“这孩子，道什么歉呀？赶快回家吧啊！路上小心点。”
梦梦做直了，朝他摆摆手，“帅气哥哥再见。”
陆疏白滑动屏幕的手停住了。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落到祁清淮转身的背影上，但又却跟自己赌气似的，咬咬下唇，生硬的撇过头接着玩手机了。
店门开合，带进一阵冷风，又轻轻合上。
“那我们也……回去吧？”姑姑试探性的问。
“嗯。”陆疏白率先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他收起手机站起身，动作幅度有些大，椅子腿刮蹭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几人穿好外套，走到店外。
夜风更凉了，吹得人一个激灵。
喻懿拉着梦梦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姑姑放缓脚步，和落在后面的陆疏白并排走着。她侧头看了看侄子紧绷的侧脸，那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
“小白啊，”她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是不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更委婉的说法，“是不是不太喜欢小淮？”
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感觉身体明显冷了起来。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能清晰地听到前面喻懿和梦梦的笑闹声。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一句，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自己也理不清的烦躁：“没有。”
他这两个字吐的又快又含糊，似乎是想快点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姑姑侧头看着他，昏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影子。
她太了解她侄子了，嘴毒心软，别扭的很。
“没有？”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质疑，反而充满了温柔，“那我看人家小淮好像有点怕你？你老是板着个脸，说话也冲。”
“谁让他那么笨。”他挤出这么几个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闷气，“不能吃辣也不说，过敏了也不啃声，还得等别人发现，这都不是笨了，这是蠢。”
她听着，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她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胳膊，“行了，人家那是懂事，不想扫大家的兴。下次注意点就行了，回家吧。”
陆疏白没再说话，沉默的跟着她往前走。
将姑姑和梦梦送到家楼下，看着楼道的声控灯亮起又熄灭，夜彻底静了下来。
喻懿伸了个懒腰，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走吧小白，收留我一晚。”
陆疏白没什么反应，任由他挂着，两人沉默地朝自家方向走。
喻懿侧头看着陆疏白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笑意满满。
他知道陆疏白今天的低气压从何而来，也更知道这低气压底下藏着的是什么。
“喂，”他用肩膀撞了一下陆疏白，语调上扬，带着明显的调侃，“今天真生气了？”
陆疏白脚步没停，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摆明了不想接这个话题。
喻懿却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继续说，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解释：“哎，说真的，今天我可没想让祁清淮搅和进来，是他自己打车过来的，这可不怨我吧？而且后来也是他自己报的警，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顶多算个……目击证人？”
“你闭嘴好嘛？”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极力克制的不耐烦。
他甩开喻懿搭着的胳膊，加快了脚步。
喻懿快走两步又追上去，不依不饶，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得促狭：“说真的，人家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了——又是主动掺和麻烦事，又是报警的，吃个火锅过敏成那样都没吭声怕扫兴……你就别摆着这张臭脸了。”
他顿了顿，侧过头，仔细瞧着陆疏白在夜光下明暗不定的表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扔出最后那句：“真不打算和他试试？”
陆疏白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站在原地，看不清脸。
喻懿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过了好几秒，陆疏白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个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喻懿仍旧不依不饶，小跑着追了上去，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试个屁？陆疏白，你嘴硬能硬到什么时候？人家祁清淮哪点不好？长得顺眼，成绩拔尖，对你更是没得说吧？今天那情况，换个人早躲八丈远了，谁往上凑啊？”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又冷又燥，像结了冰的火：“我说了，闭嘴！”
“我就不闭！”喻懿也来了劲，梗着脖子，“你跟我这儿横什么？有本事你刚在火锅店也这么横啊？有本事你药膏就别给，人走了又跟丢了魂似的，你演给谁看呢？”
这话像针，精准的扎破了他的内心。
他脸色更难看了，死命的咬着下唇不放。心里的那把火，很快就会烧到全身。
他盯着喻懿，半晌，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懂、个、屁。”
说完他再也不理会喻懿在身后嚷嚷着什么，转身就往家方向的巷子里冲。等到了屋，“哐当”一声甩上了门。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楼道，却却隔不断喻懿那家伙鬼哭狼嚎的动静。
“小白！白哥！开门啊！我真错了！”喻懿在外面把门拍得砰砰响，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带着夸张的哭腔，一听就知道是装的，但又确实透着一丝玩脱了的懊脑，“外面好冷啊！有狗！有狗追我！救命啊陆疏白！”
陆疏白靠着门，楼道里的灯因为喻懿的动静而亮着。
他烦躁地闭上眼，喻懿那一声声“错了”和假哭搅得他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更加沸腾。
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转身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的喻懿正扒着门缝，做出一个凄凄惨惨的表情，见他开门，立刻试图挤进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滚进来。”陆疏白根本没给他表演完的机会，侧身让开一条缝，语气硬邦邦的，“再嚎一句就给我睡楼道。”
喻懿瞬间收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麻利地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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