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不由飘得更远。记忆深处，一个被尘封的角落悄然打开。
那是他参加工作两年后，某个加完班的深夜，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苏希发来的消息：
【宇瀚，我在你家楼下，可以……下来见个面吗？】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他走到阳台，借着昏暗的路灯向下偷看，她果然站在那里，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但他最终没有下楼，只回复了一句「太晚了，不方便，你快回去吧。」
结果第二天早上，他一开门就看到了挂在门把手上的一袋梨……
似乎就是那一天，苏希离开了麓燕市……
那个夜晚，那个楼下模糊的身影，那袋梨，在此刻的回忆中，却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迟来的、难以言喻的怅惘。
如果……如果早知道后来的故事会如此峰回路转，知道他们会经历各自的人生起伏，最终在这样一个节点以这样的方式重逢，那一晚，他或许……应该下楼的。
“凌总，”助理小马的轻声报告在门口响起，将他从短暂的神游中拉回现实，“SY公司的欧总已经到了，在二号会议室等您。”
凌宇瀚眼底那一丝罕见的恍惚与柔软瞬间敛去，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锐利。他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所有的私人情绪都被妥帖地收敛于专业的面具之下。
“好，我马上过去。”
他迈开步伐，再次投身于属于凌总的战场，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走神与悸动，从未发生。
傍晚的厨房，重新飘起了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香味。苏希打开冰箱，看着里面丰富的食材，忽然有了下厨的兴致。她厨艺向来不错，似乎天生就对调味和火候有着精准的把握，即便是第一次尝试的菜谱，也常常能做得有模有样，味道可口。
只是独居的这些年，一个人对着空荡的餐桌，渐渐就失去了动力，习惯了外卖和速食，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心甘情愿地为了一顿饭而忙碌。
她利落地做了三个菜：一道清蒸香芋排骨，火候恰到好处，鲜香软糯；一道蒜蓉西兰花，翠绿爽口；还有一道她拿手的啤酒鸭，色泽油亮，香气浓郁。她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动力源于何处，或许，仅仅是觉得，那个在便签上写下“八点回”的人，会需要一顿像样的家常晚饭。
六点半，她独自用过晚餐，细心地将留给凌宇瀚的饭菜盛好，放入锅中保温。
晚上八点十分，门口传来密码解锁的声音。凌宇瀚带着一身都市夜归人特有的疲惫走了进来，眉宇间还残留着白日里处理公务的凝重。然而，当他脱下外套，目光触及餐桌上那特意留出的、摆放整齐的碗碟时，脚步不由得一顿。
一丝混合着惊喜与讶异的暖流，悄然熨帖了他疲惫的心。他原本打算点份比较健康的饭店外卖，没想到推开门，迎接他的是这样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小的“仪式感”。
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苏希听到动静，抬起头，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给你留了饭菜，可能要用微波炉热一下。”
“好，谢谢。”凌宇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将饭菜加热后端出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一口清蒸排骨连着香芋送入嘴里，鲜香软糯、唇齿留香；再尝一块啤酒鸭，微辣且带着啤酒独有的余香，滋味浓郁。简单的家常味道，却比他应付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妥帖舒心。
他惊讶于苏希的厨艺竟如此精湛，远胜于自己。身心被这温暖的食物抚慰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不禁由衷赞叹：“味道很好。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厉害。”
苏希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多言。
就在这温馨而宁静的氛围中，凌宇瀚咀嚼着熟悉又陌生的家常味道，一段尘封的记忆又毫无预兆地涌入脑海——那是刚毕业那年，苏希和她的两位好友温晴晴、黎恬恬，也曾这样，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热热闹闹地挤进他当时租住的老小区房子里，说要给他做一顿“入伙饭”。
那时的欢声笑语，那时弥漫在狭窄空间里的饭菜香，与眼前安静的场景缓缓重叠。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打了个回旋，只是当初那个只能在朋友簇拥下，才敢借着人群的掩护，偷偷看他一眼的女孩，如今，正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灯光下，为他留下了一盏灯，和一桌温暖的饭菜。
温晴晴、黎恬恬和苏希，是大学时代形影不离的室友。而温晴晴，更是凌宇瀚的初中兼高中同学，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红颜知己”的异性好友。也正是通过温晴晴这层关系，他才得以认识了苏希，以及她那个小团体。
记忆里，温晴晴性格爽朗，带着点男孩气，是他可以一起打球、也能倾诉心事的“半个哥们”。在他下定决心追求那位被誉为“女神”的前妻时，温晴晴曾私下找过他一次。
她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大大咧咧，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和试探：“宇瀚，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苏希……她上个月回麓燕市，我们见了一面。”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神色，才缓缓继续，“看她的样子，似乎……仍然对你念念不忘。”
那时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不仅知道，苏希回麓燕市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他，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收到她邀约信息时，心头那瞬间的悸动与随之而来的刻意回避。他几乎是立刻找了个借口推脱了，没有给她，也没有给自己任何见面的机会。
他不敢见。
他害怕。害怕一旦见了面，看到她那清澈的、盛满自己倒影的眼睛，感受到那份沉默却厚重的深情，自己那颗原本坚定要走向“女神”的心，会产生动摇。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对未来充满蓝图，固执地认为人生就应该追求那个自己想要的、近乎完美的对象，构建一段令人艳羡的、没有瑕疵的关系。他选择了那个让他仰望、需要他奋力追逐的“女神”，而刻意忽略了身后那个默默凝望他、爱他甚至胜过爱自己的苏希。
如今，时过境迁，他坐在苏希的家里，吃着她亲手做的、远比前妻手艺精湛和用心的饭菜，回想起温晴晴当年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以及自己那时的怯懦与“精明”算计，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带着苦涩的自嘲。
他曾以为自己选择了最正确的路，以为那样才是强者和赢家，却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在经历背叛与幻灭之后，才恍然惊觉，那个被他轻易放弃的、看似不完美的选择，或许才是生活最终想要指引他抵达的温暖港湾。
这命运的迂回与讽刺，让他此刻口中美味的饭菜，也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
凌宇瀚婚变后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爱情，更遑论重新去爱一个人。那颗曾炽热跳动的心，仿佛被瞬间冰封，只剩下对过往选择的嘲弄和对人性本能的质疑。
可命运偏偏有着最出人意料的笔触。他因工作调动来到云锦市，又因缘际会地住进了苏希的家，如此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生活。这巧合般的安排，让他偶尔会恍惚觉得，是否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他当年的错爱与辜负，特意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将他引回这个最初、也最该被珍惜的人身边。
然而，这份迟来的“指引”面前，却横亘着他自己亲手筑起的冰墙。
过去的十三年，他对苏希那份深沉而执着的爱意，回报以了一如既往的冷淡、疏远和刻意回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每一次无视、每一次礼貌而疏离的回应，都如同细小的冰棱，累积起来，对她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如今，那个记忆中带着怯懦又勇敢眼神的女孩，已经变了。她眼中依然保有最初的纯净，却更添了几分在社会中摸爬滚打后沉淀下来的通透与疏离。她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爱情的天真憧憬和向往。
现在的苏希，在他眼中，像极了一只将自己冰封起来的小兔子。外表看去，依旧带着惹人怜爱的柔软与偶尔流露的、类似于呆萌的纯粹，仿佛时光未曾侵蚀她的本质。可一旦试图靠近，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周身那层无形却坚硬的冰壳——那是她用来自我保护的屏障，是无数次失望后学会的、与世界和他者保持安全距离的方式。
这层坚冰，恰恰是他过去十三年的冷漠，一点一滴冻结而成的。如今他想要靠近，才真切地体会到那冰寒的温度，以及融化的艰难。这份认知，让他在面对眼前这顿充满烟火气的温暖饭菜时，心底涌起的不仅是满足，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悔不当初”的重量。
“希希，我可以追求你么？”凌宇瀚突然冒出这句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在静谧的客厅里激起无声的巨浪，那句话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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