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希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对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她正尝试着将头脑彻底放空,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个空间的环境音里——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奶泡撞击的轻响、邻座客人低语的碎屑、杯碟碰撞的清脆……她像一个试图分辨每一种乐器的声音分析师,在这首都市咖啡馆的交响曲里寻找着能让内心平静的韵律。
直到身旁的椅子被轻轻拉开,一个身影落座,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冽的气息侵入她刚刚构筑起的宁静结界。
她猛地回过神,睁开眼,看到凌宇瀚就坐在左侧,手里端着一杯和她一模一样、挂着冷凝水珠的生椰拿铁。她吓了一跳,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宇瀚神色自若,仿佛在此相遇再寻常不过。他抿了一口咖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上班了,休息休息。”
这简单的几个字,言外之意却清晰无比——无论她今天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他都会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她身边,陪着。
苏希握着微凉的咖啡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看似巧合的“偶遇”,以及他话语中那份理所当然的陪伴,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湖,再次被投下了石子。她原本想借由独处获得的清醒与冷静,在他的注视下,似乎正一点点瓦解。
看着对面气定神闲、摆明了要“陪”到底的凌宇瀚,苏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记忆里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男神”,竟然也具备如此……黏人和死缠烂打的潜质。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异,仿佛一直仰望的冰山,忽然主动漂移到了你的小舟边。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大学时期,包括毕业后的头两年,她几乎像个虔诚的朝圣者,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笨拙地、带着卑微的喜悦,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出现在他可能经过的路径上。图书馆三楼的靠窗位置,他常去的那家面馆,甚至他实习公司楼下的便利店……都曾留下她偷偷张望又迅速躲闪的身影。
后来,她离开了承载了太多无望爱恋的麓燕市,来到云锦市,决心开始新的生活。那些刻意“偶遇”的傻事,也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记忆最深刻的,是五年前。她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特意从云锦市返回麓燕市,跨越五百多公里的距离,只为了一个目的:见他一面,进行一次正式的、面对面的告白。
那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对自己长达数年暗恋的郑重告别。她需要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心意,然后,被他明确地、正式地拒绝。她需要那声拒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彻底切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她能真正死心,真正迈向没有他的人生。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大概是觉得,这场盛大的单恋,必须要有一个清晰的、具有仪式感的句点。它不能像七年前那个青涩又慌乱的夜晚——她像个做贼的小松鼠,抱着一袋他可能喜欢吃的梨,心跳如鼓地溜进他租住的单元楼,偷偷将袋子挂在他的门把手上,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跑。她觉得“梨”代表着“分离”和告别,也是她切断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起点。
可是,那袋梨根本不起作用,来到云锦市后的头两年,她还是忍不住对他日思夜想,总是偷偷关注他的动态。
她感觉自己好像快要疯了,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必须要来一场正式的告白和被拒绝。于是,她买了动车票,在一个周末回到了麓燕市……但……他还是不愿意见上一面……
那天,她打出租车跑了好几个地方,期望也许能来一场偶遇,然后她要走到他面前大声的说喜欢他!然后等他拒绝后,头也不回地立即打车离开。
可是……这样的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
她像个失了神的傻子,跑了几个地方后,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奶茶店坐下……一直傻傻地坐到了天黑才打开回酒店。
第二天,她约了温晴晴吃饭叙旧,言语间发现晴晴早已过上了相夫教子的新生活,而她似乎还在某个地方打转,仿佛时间停滞在了那里。
她还是离开了麓燕市,动车启程的时候,她给宇瀚发去了一条消息:宇瀚,祝你幸福,再见。
而如今——
世界是那么的奇妙,让人仿佛活在梦里,活在假象的虚幻里。
宇瀚坐在身旁,践行着“追求她”的诺言。
十三年光阴,角色互换。这个时间比一个轮回还要长。
当初那个追逐得精疲力尽的她,如今成了被“围堵”的对象。这命运的戏剧性,让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泛起一片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涟漪。
“我很幼稚吧?”
苏希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她的眼里似有湿润的水光一闪而过,迅速被她垂下的睫毛掩盖。这句突如其来的自我评价,涵盖的似乎太多——既有感情上长达十数年无望的执着,也有事业上任性选择自由职业、导致如今经济拮据的境况。
凌宇瀚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回答。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里沉甸甸的分量,绝非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他不敢妄下评论,只是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更专注倾听的姿态。
苏希并没有期待他的答案,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进行一场迟来的剖白。
“我好像总是在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做出多数人都不会做的选择。”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又自嘲的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错了。只是……似乎总是非常天真、非常单纯地,选择听从心底最深处那个声音。就算所有人都说是错的,在听从的那一刻,我也觉得是对的。”
她的目光终于抬起,勇敢地、直直地看向他,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宇瀚,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但其实,我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现实生活中、完整的你。我爱的,或许只是我幻想中的那个影子,那个在银杏树阳光下拍照的侧影,那个在田径场上奔跑的身影……我完全是和自己的幻想,唱了一场漫长的独角戏。”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痛彻的清醒,“时间一长,连我自己都习惯了,也就不再期待这场戏里,还会有另一个主角登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剖析着自己,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冷静:“我觉得……我好像太过执拗了。有点像钻进了死胡同里的兔子,明明知道前面没有路,可当别人在出口试图用胡萝卜引诱我走出去时,我却可以装作看不见,继续固执地往那个死胡同深处钻。”
“而你,宇瀚,”她的视线与他交汇,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或许是经历了那么大的挫折和背叛,看清楚了某些现实,你才终于回过头,看见了十三年来一直处在你生命边缘的我。你忽然想起来,哦,原来这里还有我这么个……还在往死胡同里钻的、傻乎乎的小兔子。”说到这,她顿时有些心疼自己忍不住掉下泪来。
那滴眼泪,让宇瀚的心底也跟着一阵刺痛。他抬手用一张纸巾轻轻地给她擦掉眼泪。
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迷茫和疲惫:“宇瀚,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还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才能从我自己筑起的这个死胡同里……走出来。”
听到苏希这番深情而坦诚的、仿佛从上帝视角冷静剖析自己情感历程的吐露,凌宇瀚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句“我可以追求你么”是多么的苍白和单薄。
她的内心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丰富、深邃,甚至带着一种自我牺牲般的悲壮与清醒的浪漫。她拥有一个完整而独特的小宇宙,他在门外窥见了一角,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被允许进入,是否有能力理解那里的星辰运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咖啡的香气似乎都染上了苦涩。
良久,凌宇瀚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不再有之前的游刃有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郑重的、仿佛立誓般的恳切。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希希,如果……你暂时还走不出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我想……我可以试着,走向你。”
他不是在许诺一个结果,而是在表明一种姿态——他愿意离开自己原有的轨道,主动踏入她那个复杂而美丽的内心小宇宙,去理解她的执拗,她的孤独,她长达十三年的独角戏。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咖啡馆,默契地转向不远处的河堤公园。苏希走在前面,凌宇瀚保持着约两米距离跟随——这是他能给予的、试图靠近却又不敢贸然惊扰的安全界限。
午后的河堤步道宽敞宁静,与不远处公共游乐场的喧闹形成奇妙映照。孩子们在滑梯秋千间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散;照看孙辈的老人们挨坐在树荫下,家长里短的闲聊里透着岁月静好的安然。
阳光暖融融地铺洒,蔚蓝天空中层云如絮。江风拂面,带来湿润的凉意。绵延二十多公里的江景在阳光下铺展,粼粼波光碎银般闪烁,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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