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年的夏末，南城老巷还裹着一层没散尽的潮热。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树浓密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织出细碎的光斑，蝉鸣声从树梢里钻出来，混着巷口修车铺的叮叮当当声，成了这个夏天最热闹的背景音。10 岁的刘德亮蹲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个纸包，里面是两块刚从巷口小卖部买来的绿豆冰，包装袋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
他抬头往巷口望了一眼，看见李茹楠扎着羊角辫，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跑过来，辫梢上的红绸带随着脚步晃荡。“阿亮！你怎么不等我？” 李茹楠跑到他面前，喘着气，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纸包，“我妈说今天给我煮了绿豆汤，我还偷偷装了一碗给你，结果你倒好，先买了冰！”
刘德亮赶紧把纸包举高，笑着躲开：“怕你放学晚了，冰化了就不好吃了。” 他把其中一块冰递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李茹楠的指尖，两人都愣了一下，又赶紧移开目光。李茹楠剥开包装袋，咬了一口绿豆冰，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热气。她看着刘德亮，发现他今天没像往常一样追着自己闹，反而低着头，好像有心事。
“阿亮，你怎么了？” 李茹楠戳了戳他的胳膊，“是不是又被你爸骂了？”
刘德亮抬起头，眼里没了平时的笑意，嘴唇抿了抿，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茹楠，我爸说要去外地打工，下周就走，我得跟他一起去。”
李茹楠咬着绿豆冰的动作顿住了，嘴里的甜味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冰凉的触感。“你要走？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她连着问了三个问题，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
“去北方，我爸说那边工地多，能挣钱。” 刘德亮攥紧了手里的纸包，指节都有些发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能…… 可能要等很久。” 他站起身，拉着李茹楠走到梧桐树最粗的那根树干前，指着上面一个小小的刻痕 —— 那是上周他偷偷用小刀刻的，一个 “亮” 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 “楠” 字，“我在这儿做了记号，你等我回来，咱们还在这儿荡秋千，好不好？”
李茹楠看着树干上的刻痕，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然后把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摘了下来。那平安扣是奶奶去年生日送她的，用温润的和田玉做的，边缘已经被她戴得有些光滑。她把平安扣塞进刘德亮掌心，掌心的温度透过平安扣传过去，带着一丝颤抖：“这是我奶奶给的，她说能保平安，你戴着，就像我陪着你一样，不管你去多远的地方，都要平平安安的。”
刘德亮紧紧攥着平安扣，那小小的玉扣在他手心里，好像有了千斤重。他用力点头，声音有点哽咽：“我一定戴着，等我回来，我就把它还给你，到时候我给你带北方的冰糖葫芦，还有大大的雪花，比南城的雪好看多了。”
两人站在梧桐树下，蝉鸣声好像突然变远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不远处的巷口，孔静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一块刚买的奶糖 —— 她本来是想送给刘德亮的，可看到两人凑在一起的模样，脚步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挪不动了。她知道，刘德亮和李茹楠从小就好，自己总是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多余的人。可她还是忍不住喜欢刘德亮，喜欢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小酒窝，喜欢他帮自己捡回被风吹走的作业本时的样子。现在他要走了，她连一句 “再见” 都没勇气说出口。
一周后的清晨，天还没亮，刘德亮就跟着父亲拎着行李走出了家门。李茹楠穿着睡衣，趴在自家二楼的窗台上，看着刘德亮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攥着那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布偶 —— 那是她熬夜给刘德亮缝的，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 “亮” 字。她想喊他的名字，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布偶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刘德亮走了之后，李茹楠每天都会去梧桐树下。春天，梧桐树抽出嫩绿的新芽，她就坐在树下，把学校里发生的事讲给树干听，好像刘德亮能听到一样；夏天，树叶长得郁郁葱葱，她就把自己的作业本摊在石桌上，假装刘德亮还在旁边跟她一起写作业；秋天，树叶变黄落下，她就把落叶捡起来，夹在课本里，想等刘德亮回来时，一起看看这些年的落叶；冬天，下雪了，她就在梧桐树下堆一个雪人，给雪人戴上自己织的小帽子，希望刘德亮回来时，能第一眼看到。
孔静偶尔会陪着她。有时候是拿着两块烤红薯，有时候是带着一本新借的漫画书，坐在李茹楠旁边，听她念叨刘德亮的名字。“茹楠，你说阿亮会不会忘了咱们啊？” 有一次，孔静忍不住问。
李茹楠摇摇头，眼神很坚定：“不会的，他说过会回来的，他还戴着我的平安扣呢。”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从 1995 年的夏天，到 2003 年的夏天，八年时间，南城老巷拆了一半，盖起了崭新的居民楼，只有那棵梧桐树还站在原地，树干上的刻痕被岁月磨得越来越淡，刘德亮却始终没有消息。李茹楠从小学升到初中，又考上了南城师范大学，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每天去梧桐树下等，但每次路过，还是会停下脚步，摸一摸树干上的刻痕，心里默念一句：阿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二章重逢在雨夜
2003 年的南城，早已不是当年的老巷模样。新修的高架桥横跨城市上空，夜晚的时候，桥上的路灯连成一条金色的带子，把整个城市照得亮堂堂的。18 岁的李茹楠考上了南城师范大学语文教育专业，开学前的那个暑假，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找了份兼职，想趁着假期多挣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便利店的工作不算累，主要是整理货架、收银、打扫卫生。李茹楠手脚麻利，对顾客也耐心，店长很喜欢她，经常让她值晚班 —— 晚班的工资比白班高一点，李茹楠也乐意。
那天晚上，天气预报说有暴雨，可直到晚上九点多，天空都只是阴沉沉的，没落下一滴雨。李茹楠站在收银台后面，整理着刚送来的货单，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轰隆” 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瞬间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没一会儿，窗外就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李茹楠赶紧起身，想去把便利店的推拉门再关紧一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那人浑身都湿透了，黑色的 T 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结实的轮廓，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工具箱，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在地面上积起了一小滩水。
“麻烦…… 麻烦给我一瓶矿泉水，要凉的。” 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 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眉毛很浓，眼睛是熟悉的杏眼，只是比小时候深邃了很多，眼底藏着淡淡的倦意。
李茹楠手里的门柄 “咔嗒” 一声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心脏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跳得飞快，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窗外的雨声。是他，是阿亮！是她等了八年的刘德亮！
刘德亮也愣住了。他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躲雨，顺便买瓶水，可抬头看到收银台后面的女孩时，手里的工具箱差点滑落在地。女孩穿着便利店的蓝色工作服，长发扎成一个低马尾，脸上没化妆，皮肤白皙，眉眼间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只是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温柔。
“茹楠？” 刘德亮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茹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弯腰捡起地上的门柄，手忙脚乱地递给旁边的同事，然后快步走到刘德亮面前。她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半天没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德亮 —— 他比小时候高了很多，大概有一米八了，肩膀很宽，只是看起来有点瘦，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胡茬，显得有些沧桑。
“我…… 我在这儿兼职。” 李茹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着刘德亮湿透的衣服，心里一阵心疼，“你怎么淋成这样了？没带伞吗？”
“嗯，出来的时候没下雨，没想到突然下这么大。” 刘德亮笑了笑，露出了小时候的小酒窝，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我刚从工地回来，本来想直接回住处，结果走到半路就被雨淋了。”
“工地？” 李茹楠愣了一下，“你…… 你回南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快一个月了。” 刘德亮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工具箱，眼神暗了暗，“我爸去年冬天走了，在工地上突发心梗，没救过来。工头给了点抚恤金，我拿着钱，想着还是回南城好，毕竟…… 这里是家。”
李茹楠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想到刘德亮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她看着刘德亮，想说点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了，你现在……” 刘德亮赶紧转移了话题，不想让气氛变得太沉重，“你在这边上学吗？”
“嗯，我考上了南城师范大学，开学就上大一了。” 李茹楠点点头，指了指便利店外面，“学校就在前面那条街上，离这儿不远。”
两人站在便利店的角落，雨水还在不停地砸着玻璃，店里的轻音乐混合着雨声，显得格外安静。刘德亮看着李茹楠，心里五味杂陈 —— 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这些年，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搬砖、扛水泥、在工厂里拧螺丝，累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摸一摸脖子上的平安扣，想起李茹楠的样子，想起梧桐树下的约定，然后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阿亮，你现在住在哪儿？” 李茹楠突然问，“身上都湿透了，这样容易感冒，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换件衣服？”
刘德亮愣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住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是个旧民房，条件不太好。没事，我回去冲个澡就好了。”
李茹楠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了想，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把手机号给我吧，等我下班了，给你送点衣服过去 —— 我哥的衣服，他跟你差不多高，应该能穿。”
刘德亮犹豫了一下，他不想麻烦李茹楠，可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他点了点头，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李茹楠认真地存在手机里，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没记错。
“那你先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水。” 李茹楠说完，转身走到货架前，拿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又拿了一包纸巾，走到刘德亮面前递给他，“你先擦擦脸，喝点水。”
刘德亮接过水和纸巾，说了声 “谢谢”。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也让他混乱的心绪平静了一些。他看着李茹楠，突然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在梧桐树下分享零食的样子，心里一阵温暖。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雨伞。女孩看到刘德亮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阿亮？你怎么在这儿？”
刘德亮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孔静？你也在这儿？”
孔静是跟着父母一起留在南城的，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南城的一所职业学院，学的是会计专业。她今天本来是跟同学出来玩，路过这家便利店，想进来买瓶饮料，没想到会遇到刘德亮。
“我来买瓶水，没想到会碰到你。” 孔静笑着说，眼睛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李茹楠，心里有点不舒服 —— 她没想到刘德亮回来后，第一个遇到的人会是李茹楠，而且两人看起来还很熟络。
李茹楠看着孔静，也认了出来 —— 小时候那个总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小女孩，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穿着白色连衣裙，看起来很文静。
“你们认识啊？” 李茹楠问。
“嗯，我们小时候是一个院子里的。” 刘德亮点点头，然后给两人介绍，“茹楠，这是孔静，小时候跟我们一起玩过。孔静，这是李茹楠，你还记得吧？”
孔静笑着点点头，对李茹楠说：“当然记得，茹楠姐，小时候你还帮我捡过风筝呢。” 她的笑容很甜，可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李茹楠也笑了笑：“是啊，那时候你还哭鼻子呢。”
三人站在那里，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刘德亮看了看李茹楠，又看了看孔静，赶紧打圆场：“对了，孔静，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同学出来玩，刚看完电影，路过这儿。” 孔静说，然后看向刘德亮，“你怎么淋成这样了？没带伞吗？我送你回去吧？”
刘德亮刚想拒绝，就听到李茹楠说：“不用了，我下班了送阿亮回去就好，你跟同学约好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孔静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没事，我跟同学说一声就好，阿亮刚回来，住的地方肯定不好找，我对这附近熟，送他回去更方便。”
刘德亮看着两人，心里有些为难。他不想麻烦任何人，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在这时，便利店的店长走了过来，对李茹楠说：“茹楠，你今天的班差不多了，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下班。”
李茹楠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她点了点头，对店长说了声 “谢谢”，然后拿起自己的包，对刘德亮说：“阿亮，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下班了。”
孔静还想说什么，刘德亮却抢先开口了：“不用了，茹楠，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回家不安全，我自己回去就好。孔静，你也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同学等急了。”
他说完，拿起自己的工具箱，对两人笑了笑：“我先走了，茹楠，谢谢你的水，手机号我存好了，以后有机会再联系。孔静，再见。”
不等两人再说什么，刘德亮就推开门，冲进了雨幕里。李茹楠赶紧追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里，心里一阵着急。孔静站在她旁边，看着刘德亮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 她知道，刘德亮回来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只做一个旁观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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