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沈疯子带着赵冠羽外出办事，本想着早点走，一天就能赶回来，可没成想大雪封路，将两人挡在了城门外。
眼看这雪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停不了，二人往回走了一段，然后停在了一处废弃茶棚。
这茶棚本是给过路行人提供茶水的，价格不贵也能解渴，只是这两年茶馆的老先生身体不大好，就随儿子回乡养老了，这茶棚也就逐渐荒废，不过这时候用来挡挡雪也是顶不错的。
沈疯子同赵冠羽聊到家中娃娃启蒙的事情，本想着找个先生到家里，但家里情况实在特殊不方便外人常来，沈疯子便想着让赵冠羽先教他们说话识字。
赵冠羽先前在镖局也是上过两年私塾的，简单的识字不成问题。
沈疯子开始盘算着过段时间，要给家里添些笔墨纸砚什么的，正想的出神，一阵细小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赵冠羽也听见了，他顺着声音寻找来源，最终在茶棚后面发现了一个看样十六七左右的少年倚靠着废弃的旧桌椅，少年嘴角带着微笑，眼睛却永远的闭上，他冻死在了这寒冷的冬天。
少年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什么，赵冠羽扒开少年的手，发现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哭声就是婴儿传出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婴儿抱在怀中，婴儿似乎是饿了，闭着眼小手乱挥，他的哭声很小，像小猫一样。
沈疯子注意到襁褓中夹着一块碎布，他抽出碎布将布上的文字一行一行的看过去。
今年的雪灾太严重了，年幼的小叔带着小侄子逃荒，可半路就没了粮食，小叔深知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他将最后一点口粮碾碎喂给了婴儿，然后留下只言片语，希望有缘人可以救下六个月大的小侄子。
沈疯子摇摇头，不禁感叹这世道受难的都是穷苦人。
雪渐渐变小了，沈疯子背起冻僵的少年，赵冠羽抱着婴儿跟在身后。
回到峰城，沈疯子在东郊的山上寻了个好地方将少年安葬，婴儿则被养在了家里，成了家里最小的弟弟。
姚昱辰是在宠爱中长大的，虽然他没有了亲人，但他上头有十二个哥哥，还有师父，他们每个人都很爱他。虽然没有血缘，但他们是姚昱辰一辈子的亲人。
#07
朱志鑫生的漂亮，这一点像极了她的母亲。
叶柳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的长相颇有江南女子的韵味。
相比之下朱福的长相就没有那么出众，但朱福为人老实还很善良，或许叶柳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
镇上人都说，朱福能娶到叶柳回家，是上辈子积德。
朱福是酒楼的伙计，月钱虽然不多，但足够一家三口吃饱穿暖。朱志鑫觉得自己很幸福，有疼爱他的爹娘，不愁吃穿，私塾里还有许多伙伴，他也曾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朱志鑫八岁那年。
那年，镇上搬来了一个富商，富商姓贾，听说是卖香料发家的。贾富商初来乍到想招募一些长工在家里干活，贾富商给的月钱很高，朱福动了心，他同叶柳商量了一番，然后辞去了酒楼的工作，去了贾府。
夫妻二人想多挣些钱让朱志鑫过得更好，朱志鑫不知道爹娘的打算，但他知道家里吃肉的日子变多了，他也长高长胖了不少。
表面上贾富商是卖香料发家的，其实背地里他干的是贩卖大烟的勾当。那个时候大烟膏子才传入华国没多久，贾富商抓住了商机，暗中倒卖富甲一方。可风头太盛容易被人针对，于是他居家搬迁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镇子里，等风声过了再说。
可尝过利益甜头的贾富商还是没忍住把手伸到了镇子里，他在香料铺子后面偷偷开起了大烟馆研制新品种的烟膏。新品种需要实验，贾富商不可能自己来，于是盯上了家里的一些长工。
贾富商使计让五个长工染上了烟瘾，朱福便在其中。刚开始的大烟由贾富商提供，到后面就需要他们自己花钱买。
朱志鑫发现父亲变了，原本温柔有耐心的父亲变得越来越暴躁，总是骂他们，脾气上来了甚至会动手。朱志鑫抱着母亲，想要挡下父亲的棍子，可小小的一个他没法将母亲护在身下，母子二人身上多了很多伤痕。
叶柳不知道朱福为何会变的如此，她打听过，但一无所获。家里留着给朱志鑫上学的钱也被朱福全数带走，他也很久没有往家里带月钱了，家里全靠她卖一些绣品生活。
朱志鑫仗着年龄小，不容易被人注意，便悄悄跟着朱福，他发现朱福每隔一天便会去贾富商的香料铺子里待上好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都会一脸满足，他不解，于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他从狗洞钻进了后院，发现后院的几间屋子都紧闭着房门，他见四下没人，溜到了窗户下面，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透过洞他发现有人在屋里抽大烟。
其实他不知道抽大烟是什么样的，但他听家门口的婶子阿婆闲聊过，眼前的景象和她们形容的很像。他心里一凉，心想父亲肯定不会在这，都是假的。他一间房一间房的看过去，最终在第四间屋子里看见了正在吞云吐雾的朱福。
眼泪一下从眼眶中涌出，他不敢相信看见的一切。
从狗洞离开后，他失了神一样的走回家，叶柳被他的样子吓坏了，问他出什么事了，朱志鑫不说话一边摇头一边哭，不等叶柳出门找大夫，就看见朱志鑫晕倒在地。
朱福被叫回了家，看见闭着眼躺在床上的朱志鑫上去就是一巴掌，叶柳赶紧拦下他，朱志鑫也被这一巴掌打醒。
“逆子！好吃好喝的供着都能生病，知不知道看病抓药要花多少钱。”朱福指着朱志鑫鼻子骂。
叶柳哭着劝说朱福，朱福烦了，随手将叶柳推倒，然后抬手又要打朱志鑫。回过神的朱志鑫定不能让他得逞，抬手挡住了即将落下的巴掌。
比起抽大烟被掏空身体的朱福，朱志鑫虽年纪小但有的是力气，挡住一巴掌不成问题。
“混账东西！还敢忤逆老子！”朱福说着准备抬起另一只手。
朱志鑫蹭的一下站起，八岁的他站在床上比朱福还高一些“我巴不得没有你这个老子！呵，看病的钱能有多少，比起你买大烟的，根本不值一提！”
朱福一愣，朱志鑫是怎么知道的？
叶柳也是一愣，她从未想过朱福会去抽大烟。
既然都知道了，朱福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走了家里仅剩的一些存银离开。叶柳绝望的瘫坐在地上，朱志鑫下床抱着母亲安慰，叶柳趴在朱志鑫怀里痛哭。
那天之后，朱福很少回家，每次回来不是要钱就是拿走家里的东西去卖，偶尔还会动手打人。朱志鑫也不怕，他开始反抗，朱福打他他就忍着，要是打他娘，他就拿着板凳瓷瓶往朱福身上砸。
有天朱志鑫放学回家，见朱福正在殴打叶柳，叶柳嘴角被打出血，朱志鑫发了狠，拿起厨房的菜刀就冲着朱福去，朱福不认为朱志鑫敢杀了他。
朱志鑫确实不敢，但他还是狠心砍伤了朱福的胳膊。朱志鑫将母亲挡在身后，用刀指着朱福，朱福看见朱志鑫发红的双眸，不跟他一般计较，抱着叶柳的首饰盒子骂骂咧咧的走了。朱福走后朱志鑫脱了力，菜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叶柳爬了几步抱住儿子心疼，朱志鑫愣愣的看着地上朱福留下的点点血迹。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好几个月，直到朱志鑫九岁。
朱福死了，死在了烟馆里，消息是香料铺的伙计传出来的，就在朱志鑫过完九岁生辰后第十天。
这个时候，街坊邻里才明白，为什么原本老实憨厚的朱福会性情大变，罪魁祸首就是大烟。
朱志鑫没钱给朱福办什么风光的葬礼，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借钱给他买了个廉价棺材草草的埋了。
叶柳除了会绣花没什么别的本事，都是几年前朱福宠出来的。现如今，单凭绣花卖来的钱勉强能温饱，家里还欠着钱，上学什么的是没指望了，朱志鑫也不怨，他找了个帮人跑腿的活，挣得不多，但好歹能帮叶柳减轻些负担。
香料铺伙计的到来，让这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他们说朱福欠了他们香料钱，足足有好几百块大洋。
哪里是什么香料钱，都是朱福欠的大烟钱。
朱志鑫不肯给，让他们去找朱福要，可他们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叶柳和朱志鑫无力偿还，香料铺伙计不依不饶，走投无路的叶柳求上了贾富商。
叶柳跪在贾府面前，希望贾富商能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多给他们些时间，五年三年都行，他们一定会还清的。
贾富商是个好色之徒，叶柳本就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再加上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贾富商起了歪心思。
他借口签订五年的借条让叶柳进门，等叶柳走进他的圈套时他提出让叶柳跟了他，他不仅能免去朱福的债务，还能让她的儿子上学。
叶柳不肯，她虽没钱，但不会作践自己，更不能让人戳朱志鑫的脊梁骨，她拒绝了贾富商。
可贾富商是什么人，早早的就在屋里点燃了迷香，中计的叶柳在房里昏迷，贾富商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美人。
为了更好的留下叶柳，他让叶柳也沾上了大烟，叶柳终是成了贾富商的玩物。
因着帮人办事，才九岁的朱志鑫见识了很多人，了解了很多事，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一眼就发现了叶柳的不对劲，可叶柳不愿说，只是说他们就要还清债了。
家里没钱，朱志鑫不知道叶柳如何还账，看着叶柳的反常，他也在猜。
偶然的机会他去贾府送东西，听府里的下人说老爷有了新宠，朱志鑫没多想，还对此嗤之以鼻，直到他从下人们口中听见叶柳的名字。
他趁着没人注意，在府里四处找，最终在一间厢房看见吞云吐雾的叶柳，那一刻，朱志鑫的天塌了。
没钱不怕，他可以挣。没学上不怕，他可以自学。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一双手养活自己和母亲，可母亲却染上了毒瘾......
他跑出贾府，一直跑，跑到了河边，他甚至像就这么跳下去，跳下去就解脱了，可他没有，他狠贾富商，是他让自己家破人亡，他要报仇，让贾富商付出代价！
第二天，朱志鑫借口前一天的货物有问题，又来了贾府，然后趁人不备藏在了柴房里，他在等，等夜深人静，等贾富商熟睡。
时候到了，他腰间别着一把剪刀，手拎着一把砍柴刀往贾富商的卧室走去。
朱志鑫从窗户翻进去，他没想到叶柳也在，贾富商并没有发现朱志鑫进屋，因为他正在床上对叶柳动手动脚，叶柳的衣襟已经被撕开。
朱志鑫一下红了眼眶，一双发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床上的两人。他拎着柴刀一步步接近，贾富商终于注意到了朱志鑫，看见他手里的刀下意识想叫人，但当他看见朱志鑫的脸时，忍住了呼喊。
“阿鑫你怎么来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叶柳看见了朱志鑫手里的刀。
“别喊我！我觉得恶心！”朱志鑫胃里一阵翻腾，试问谁能接受亲眼看见亲娘和别的男人一起。
“阿鑫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叶柳慌忙拉上衣服想解释。
“闭嘴！”朱志鑫的吼声吓到了叶柳。
“你儿子？不错，长的真不错，真像你啊。”贾富商走进朱志鑫一把夺过了他的砍柴刀，然后捏住了朱志鑫的下巴。
朱志鑫想反抗，可贾富商的力气太大。
“你不是想要烟膏嘛，把你儿子给我睡一晚，我给你五天的量。”贾富商用恶心的眼神打量着朱志鑫，一只手就快要摸到了朱志鑫的腰间。
叶柳拼命阻止，他不能让儿子被欺负，可贾富商铁了心的想要了朱志鑫。
叶柳跪在他身边求情，贾富商的注意力却全在朱志鑫身上，他的手摸到了朱志鑫的腰上，同时摸到了腰后的剪刀“想杀我，你还嫩了点。”
眼看贾富商就要对朱志鑫动手，叶柳死死的抱住贾富商的腿，贾富商烦了，用力一踢将叶柳踹远，就是这么巧，叶柳的头撞上了墙角的铁架子，顿时鲜血直流，没一会就没了生气。
“娘！”朱志鑫流着泪大喊。
贾富商毫不在意，他将朱志鑫压在桌子上，一把撕开了朱志鑫的衣襟，朱志鑫红着眼反抗，他才九岁，那里有力气能推开身强力壮的贾富商。
他拼命的挣扎，慌乱中他摸到了叶柳落在桌上的一根簪子，他悄悄的握着袖口。
朱志鑫又挣扎了一番，贾富商甩了他一巴掌，见朱志鑫不反抗了轻笑一声，果然是贱，非要挨打才听话，和他娘一样。贾富商不知道的是，朱志鑫正在寻找机会要他的命。
趁着贾富商一个分神，朱志鑫狠狠的将簪子戳进了贾富商的喉咙里。吃痛的贾富商连连后退，朱志鑫又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剪子，扎进了贾富商的腹部。
贾富商张大嘴捂着伤口，死死的盯着朱志鑫，只几息便断了气。
沈疯子接了个任务，目标就是贾富商，有人举报他卖大烟，想为民除害便找到了沈疯子。
离家前沈疯子让赵冠羽照顾好家里，自己一天就能回。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贾富商的房间里有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是女人，看样子是撞死的，另一个便是贾富商，被捅死的，而罪魁祸首应该就是屋里握着剪刀愣神的少年。
朱志鑫坐在地上，紧紧的握着剪刀，丝毫没有注意到沈疯子。
沈疯子轻拍朱志鑫，朱志鑫吓得剪刀乱挥，好在沈疯子躲得快。他安抚住了朱志鑫，朱志鑫突然抱着他大哭，说他害怕，说他以后就没有娘了。
是啊，他才九岁，怎么能不害怕。
沈疯子简单了解了一下朱志鑫的故事，想了办法将叶柳安葬，然后带着朱志鑫回了十八巷。至于贾富商他懒得管，先前收的酬金也全数退回，毕竟人不是他杀的。
朱志鑫刚来到十八巷的那几天总是愣神，一个人坐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疯子随他去了，时间长了就好了。果不其然，朱志鑫才到家不到一个月，就成了孩子王，作为第二大的哥哥，他很乐意照顾弟弟们，赵冠羽也乐的轻松，总算有人帮他分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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