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穿着睡裙的身影在黑夜中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逐渐放大却没有变得明晰。
依旧直射赵夏明的强光，像极了刑讯室中审判有罪之人的灯光。
赵夏明眯起眼又用手格挡，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中院长周身产生虹光。
“夏明，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或者看见什么？”院长闲庭信步地走，用她惯常温柔的嗓音问道。
“没有。”赵夏明摇头矢口否认。
“骗人！”院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像只恶鬼，“赵夏明，你怎么能骗人！院长知道你全看见了！”
耳边传来院长话罢后咯咯的笑声，下一瞬，院长的脸突然放大在眼前。
一张腐烂到爬满了白胖蛆虫的脸。
僵硬的肉已经无法支撑起主人夸张到咧至耳根的笑，嘴角不受控的抽搐接连落下失了粘性的肉渣和困在其上的虫。
赵夏明猛地瞪大眼睛，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吵死了。”
不知道是谁朝赵夏明扔了个软枕，正好迎面砸中了她的头。
“对不起，对不起……”赵夏明一边不好意思地致歉，一边顺势将丢中她的枕头抱进怀里躺床上缓了会儿才明白刚才只是做了场吓人的梦。
她随后起身，套好拖鞋，放轻脚步往窗台走。
昨天夜里，挖出阿福尸体被院长逮着后，院长教训了她一顿，还责令她到公共澡堂重新洗一遍澡才准回宿舍睡觉。
赵夏明乖乖洗完澡后出来，却发现守在澡堂门口以确保她人身安全的人从院长变成了副院长。
副院长双手抱胸站定，背挺得笔直，凌晨了却不见他一贯的冷脸上有困意出现。
赵夏明现在看见副院长就没法不想起那天他一记手刀将吴泽宇劈晕的情景。
副院长还让她在回宿舍的路上走在前边，而他则会在后边跟着。
开什么玩笑？
赵夏明集中注意力盯紧了副院长的影子，打定主意只要他做出任何不对劲的动作就立马跑。
好在无事发生。
榕树在初春还不算繁茂的枝叶没能遮挡住地上的情况。
此时狗的尸体已经不知所踪，坑洼的地也被人重新理得平整。
今天是上学日周一，时间尚早，赵夏明决定到楼下去探个仔细。
路过一楼大厅时，赵夏明瞥见了公告栏贴出新的告示。
她走上前去看，整张告示大体表达的意思是说狗已经火葬，因为担心就这么土埋了尸体，有概率会让大家染上什么不好的病菌。此外，也让大家放宽心，阿福还被埋在榕树下，会作为家人继续陪伴和守护我们。
同一周的周末，赵夏明下定决心要将自己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随身带上，准备在废品铺打工休息时交给奶奶看。
7岁，沉寂的那一年，赵夏明后知后觉福利院中职工罄竹难书的虐待行径全是错误。
她付诸过行动去搜集证据。
天性偏好律政和财经类知识的她一直以来钻研了不少这些方面的书、纪录片、电影和电视剧。她知道自己最好要从法院上传至官方网站的相关判例推断出需要齐备哪些证据。
她是打算将证据集齐后再向院长举报。
可……赵夏明看见了。
领养名单上的一个小孩，在被副院长一手刀劈晕又被接连捆住手、在头上套好黑色布袋后，经由院长送上了一辆出现在后门没有挂车牌的黑色保姆车。
假如不是巧了同宿舍的人这段时间都被相继领养走，新室友还没被安排进来；
巧了那天早上她没听见闹钟响也没人喊她起床而迟到了，为避免被人发现挨骂或挨打走了鲜有人至的宿舍楼后门；
巧了刚走到宿舍楼后门就听见福利院常年紧锁的后门处传来动静，因为好奇去查看的话，她赵夏明也许要在被绑上车的人是她时才会知道福利院里还能发生这样的事。
她甚至差一点就要被院长发现，如果她当时反应再慢一点，就来不及在院长走到她的藏身地——福利院堆存可回收废品用以变卖阔收的位置前跑回楼里了。
其实，赵夏明事后回想，福利院中小孩经年累月遭人虐待却不被发现，这本就是件令人细思极恐的事。
赵夏明将证据交给奶奶看的同时，也将那天院长和副院长的所作所为全诉予了奶奶。
“怎么办？怎么办啊？”赵夏明苦恼地用双手胡乱地揉发，“施虐的人多是合同工，行政者冷眼旁观不作为。
大家起初以为院长经常出差不知情的缘故所以才没管，因为那些人也确实是在院长出差的期间才行的恶。
可看见院长像在拐卖儿童后，我也不确定该不该相信院长了。
也许，院长是知情的，但是她不在乎？
否则该怎么解释那些人凭什么敢这么猖狂？
相关案件里的被告，哪个敢像他们那样扇小孩巴掌？那些被告做的都很隐晦，比如用针扎或在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掐肉。”
赵夏明跟奶奶商量了很久，最终觉得没什么比交给公安处理更妥当的解决法子了。
说定后，两人随即出发到当地公安报了警。
赵夏明将现有的全部证据交给了公安。笔录期间，赵夏明还向警方检举院长和副院长有拐卖儿童的嫌疑。
立案当天，公安就出警将所有涉案人员请到了局里。
*
“就福利院职工长年虐待儿童一事，你是否知情？”警察A神色冷峻，食指一下继一下有规律地轻敲起横在身前的木桌板，语气不善质问道。
警察B则戴了警帽，低着头，被帽檐遮住小半张脸，坐一旁安静地握笔记录。
“职工虐待儿童？”院长不可置信，“我完全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
“是吗？”警察A皱了眉怀疑，“可副院长说他知道。”
“他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院长更震惊了，“我因为职务需要和教育家身份，要经常跑外地出差去参加社会活动或者是去模范福利院学习更为先进的管理经验。
每次离开前我都还会提醒副院长，要他照看好大家。我跟他有说好的，有要紧的事发生，一定要及时联系我，告知我情况。
我人在福利院的时候，真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最近院里养的狗被人虐杀了这件事比较怪异。
狗这事，我是准备去查的。
因为虐杀动物的人，心理状态大概率出了问题。
我估摸不准对方是否还要继续伤害谁，我担心孩子们会出事，我是想将伤害了狗的那人开除，我（哽咽）……我没有想到，原来福利院已经出事这么多年了。
都怪我（哽咽）……
那些人全是我找来的人，是住在福利院附近的贫困户。
我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时，了解到这边贫困人群还比较多。
我想的简单，就既然福利院要招一些合同工，为什么不响应了国家的脱贫计划？
福利院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利，周边贫困户更是多。
我当时想，招人招附近住的就好，能方便人上下班。福利院附近招不齐合适的，我再考虑其他区域的。
我以为能得到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多一份还算可观的收入从此帮助改变家庭情况的他们会比很多人都要更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是我识人不清，害了孩子们。
警察A没有立刻接过院长的话继续问。
审讯室内，倏然间只剩笔触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院长的愧疚与愤怒都不假。但同时，她也在揣测。
照方才警察A所说，副院长知情的话，那副院长他大概率会因构成不作为犯罪被判进去。
院长无奈扶额，数不清自己到底已经第几次因碰上难带的队友而破防了。
“许冬青。”警察A用力地叩响几声桌板，提醒院长回神，“有人还举报你拐卖儿童。”
“我？拐卖儿童？”院长又是一头雾水。
“去年8月，你是不是将一个对外宣称被领养出去的姓名叫吴泽宇的男孩绑上了一辆没有车牌号的黑色保姆车？”警察A问。
警察B闻言笔尖停顿了下；院长闻言冷汗直冒。
警察A敏锐地捕捉到了院长稍纵即逝的心虚神色。他随即将双手撑在桌面猛地站起，放任金属椅脚擦过地面发出极为刺耳的声响，语气狠狠加重道：“坦白从宽，趁现在问话，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院长不动神色，半晌沉默中，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埋头苦写身形壮硕的警察B。
“谢谢您的提醒。”院长将视线重新移向警察A，“谈不上后悔不后悔的，我这人从来不做辜负自己的事。
今天先聊到这吧，我要申请接见律师。之后我所有的话跟意思，都由律师来传达。
喔，对了，我有认识的律师。麻烦记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并帮我通知他，要他尽快来一趟，就不劳各位帮我找了。”
警察A闻言眉压得距离眼近了些，让他本就长得凶人的脸更显几分凶相。他夺过警察B从本子撕下的记录了律师联系方式的纸，一声不吭摔门离去。
警察B松笔摊手，表示现在将由他带她到今晚的拘留地。
院长盯紧警察B的背影。她怀疑此人是组织派来监视他们的其中一员。
“我想确认一下，你们为了调查把福利院职工抓干净了，那你们有安排人去暂时接管小朋友们吗？”院长向警察B问道。
“有。留了一部分当时捕押的警力负责。”警察B淡淡地说。
*
福利院内，部分喜欢小孩的警察，尤其是女儿奴的那种，快要被萌残血了。
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去过福利院，从媒体那落下的刻板印象，是被丢弃给福利院的孩子多是治不好的或是治疗好需要烧很多钱的天生残疾。
许多人没想到，院中健康又聪慧的孩子也不少，尤其是女孩。
“叔叔，请问院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院长她不会做什么坏事的。”一女孩靠近警察C，担忧着抽噎问道。
“抱歉啊，这我也没法确定。”警察C歉意道。
“我知道是你！白眼狼！”另一女孩满脸怒容地冲到赵夏明面前，用力推了一把赵夏明，“就是你举报的！我都看见了！
你要举报，举报虐待我们的坏人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举报院长？院长妈妈对我们这么好，怎么可能是坏人？
等院长回来，我要告诉院长，就是你害她进了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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