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进花府那座闻名全城的“晚芳园”时,总带着三分甜香,七分奢靡。
接到邀请的蝶衣站在园门口的青石阶下,衣服被风掀起边角,露出腕上磨出的厚茧。
她身形实在太惹眼,肩宽背阔,往那雕梁画栋的园门一站,竟比两侧的石狮子还要多出几分沉凝的气势,与满园将谢未谢的秾艳春色格格不入。
“蝶衣姑娘,我们小姐在暖阁里候着呢。”
引路的丫鬟春桃偷瞥了她一眼,飞快低下头去。府里上下都知道,这位蝶衣姑娘是老爷特意从镖局请来的护卫,一身武艺深不可测,只是这模样……实在不像寻常女儿家。连走路都带着风,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活像座移动的小山。
蝶衣“嗯”了一声,声音是惯常的低沉,听不出情绪。她跟着春桃往里走,目光扫过沿途的景致——曲曲折折的回廊爬满了紫藤蔓,廊下挂着绘着百蝶图的纱灯;池塘里的锦鲤红得像一团团火,搅动着浮在水面的白睡莲;远处的牡丹台正值盛放,姚黄魏紫堆得像座小山,浓得化不开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
她皱了皱眉。比起这些娇贵的花草,她更习惯荒郊野岭的荆棘,或是练武场的尘土。
暖阁建在水榭之上,四面通透,挂着月白色的纱帘,被风一吹,便如流水般漾动。花间令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穿着件烟霞色的蹙金绣罗裙,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一支点翠嵌珠的步摇。她正低头看着什么,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慢了下来。
听到脚步声,花间令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蝶衣,你来了。”
她的声音清润,像山涧里的泉水,总能让蝶衣紧绷的神经松缓片刻。蝶衣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苏小姐。”
花间令笑着招手:“过来坐呀,站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怕我这花府容不下你?”
这话倒是没说错。蝶衣走到榻边,那精致的梨花木椅在她身下,看着竟有些摇摇欲坠。她索性半坐半立,尽量不把重量都压上去。
花间令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描金漆盒,打开来,里面是几支样式精巧的玉簪,簪头都缀着新鲜的花——有粉白的琼花,嫩黄的棣棠,还有一朵开得正盛的红山茶,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陪我看看园里的最后一拨春景。”花间令拿起那朵红山茶,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你瞧,这山茶开得多好,像不像你上次从城外带回的那把红绸刀穗?”
蝶衣想起那把刀穗,是她说成一桩好姻缘时,在一家绣坊顺手买的,因为觉得颜色够艳,挥刀时好看。她从没想过,这等粗物会被花小姐记在心上。
“小姐说笑了,花是美的,刀穗是俗物。”
“我倒觉得都好看。”花间令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她比蝶衣矮了一个头还多,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蝶衣的脸。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蒙了层朦胧的光晕,
“蝶衣,你生得这样好看,怎么总不爱笑?”
蝶衣一愣。活了二十二年,夸她武艺好的有,骂她是“母夜叉”的有,却从没人说过她“好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常年风吹日晒,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下颌线分明,确实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柔美。
“属下容貌粗鄙,入不了小姐的眼。”
“才不是。”花间令的语气很认真,她伸出手,轻轻拂过蝶衣耳边的一缕碎发,指尖的微凉触感让蝶衣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似的想往后退,却被苏婉清按住了肩膀。
苏婉清的手指很软,按在她结实的肩肌上,像一片羽毛落在磐石上。
“你看,你的眼睛多亮,像装满水的琉璃杯。”花间令的声音放得很低,“你的轮廓这样分明,比那些脂粉气的男子好看多了。只是……”她顿了顿,拿起那支红山茶簪,“少了点修饰。”
蝶衣的心跳得有些快,她能闻到花间令身上的香气,不是花香,是一种清雅的兰草香,混着她身上的体温,钻进她的鼻腔,让她有些眩晕。
“小姐,属下就是个乡野媒婆,不必……”
“就一支。”花间令打断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算我求你,好不好?今日花朝,按规矩是要簪花的。”
蝶衣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高大、笨拙,与这精致的暖阁、温柔的小姐都显得那么不搭。可她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间令见她没再反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红山茶簪往蝶衣的发髻里插。蝶衣的头发又黑又粗,像一匹未经驯服的黑缎,她插得有些费劲,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蝶衣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只能低头看着令。她的发顶有一小撮碎发不听话地翘着,鼻尖小巧,嘴唇的颜色是自然的粉,离得这样近,连她呼吸时胸口微微的起伏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了。”花间令后退一步,满意地打量着她,“真好看。”
蝶衣抬手想摸摸那支簪子,又觉得唐突,手在半空停了停,又放了下来。
花间令却拉起她的手,往暖阁外走:
“走,我带你去看那边的琼花树,开得像雪一样,配你这支红山茶正好。”
她的手很软,带着点凉意,被蝶衣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像一只误入虎口的白鸽。蝶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纹路,还有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别的什么。
她们沿着水榭的回廊慢慢走,偶尔会停下来,指着某朵花说些什么,蝶衣就站在她身边听着,偶尔“嗯”一声。
路过的丫鬟仆妇们看到这景象,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身形魁梧的护卫被娇弱的小姐拉着手,发髻上还簪着一朵娇艳的红山茶,这画面实在太过奇异,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和谐。
走到琼花树下时,花间令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蝶衣。风吹过,白色的琼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发间、肩头,也落在蝶衣平时不舍得穿的衣服上。
“蝶衣,”她仰着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蝶衣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下个月我生辰,你能……再陪我簪一次花吗?”
蝶衣看着她被花瓣拂过的脸颊,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个高大、笨拙,却簪着一朵红山茶的自己。她喉结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字:
“好。”
风吹得更急了,蝶衣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升高。或许是这满园的春色太过醉人,或许是这位富家小姐的眼神太过温柔。
那支颤巍巍立在她粗硬发间的红山茶,也成了无需认可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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