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八点十五分，我站在澜庭大厦大堂，抬头望向挑高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几何光斑。两年前，我曾是这里的常客，保安和前台都认识我。而现在，陌生的目光不断扫过我胸前挂着的临时访客证。
"唐医生！"
姜青梨从电梯间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叠文件。"抱歉让您久等了，晨会刚结束。"她微微气喘，脸颊泛红，"沈董让我直接带您去58层会议室。"
我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余光注意到前台小姐好奇的目光。电梯门关闭后，姜青梨按下58层按钮，突然压低声音："唐医生，今天项目启动会，沈董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工作了。"
我皱眉看了一眼手表："她吃早饭了吗？"
"只喝了一杯杏仁奶。"姜青梨担忧地说，"我劝她吃点东西，但她说没胃口。"
电梯匀速上升，轻微的失重感让我胃部收紧。我伸手进西装口袋，摸到那盒常备的薄荷糖——沈明溪喜欢的牌子。"会议结束后带她去吃午饭，"我说，"必须保证她按时进食。"
姜青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电梯到达58层，门开时一阵嘈杂声迎面而来。走廊上人来人往，个个步履匆忙，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打印纸的气味。
会议室门前，姜青梨轻轻敲门，然后推开门示意我进去。二十多双眼睛立刻转向我，会议桌尽头，沈明溪站起身，珍珠耳坠在晨光中闪烁。
"各位，这位是唐子潇医生，国内顶尖心脏外科专家，将担任我们健康主题酒店项目的医疗顾问。"她的声音轻柔却充满权威，完全不像一个需要严格控制工作强度的心脏病患者。
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座的陌生面孔，最后落在沈明溪身上。她今天穿着浅灰色西装套裙，内搭白色丝质衬衫，颈间一串珍珠项链衬得肤色如玉。只有我能看出她妆容下掩饰的疲惫，以及左手无意识按压胸口的细微动作。
"唐医生，请坐。"沈明溪示意她右手边的空位。我走过去时，闻到一丝淡淡的茉莉香气——她惯用的香水，十年未变。
刚落座，投影仪就亮了起来。沈明溪按下遥控器，屏幕上显示出"澜庭·健康港湾"项目规划图。"正如各位所知，这个项目将颠覆传统奢华酒店理念，融入全方位健康管理服务。"她的声音充满感染力，"目标客群是高净值人群中对健康有极致需求的客户。"
幻灯片切换到下一页，是酒店各楼层的功能分区。沈明溪流畅地讲解着，偶尔被高管提问打断，她总能给出精准回应。我注意到她在翻页间隙会微微抿唇，这是她掩饰不适的小习惯。
"医疗健康板块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沈明溪转向我，"下面请唐医生从专业角度谈谈健康管理中心的规划。"
突然成为焦点，我下意识地整了整领带。站起身时，我故意将一杯水推到沈明溪手边，她投来感激的一瞥。
"从临床医学角度看，高端健康管理需要三个层级。"我按下沈明溪刚才给我的遥控器，调出准备好的幻灯片，"预防医学筛查、亚健康干预和急性医疗应对。"
二十分钟的专业讲解中，我刻意避免看向沈明溪，但余光仍能察觉她专注的目光。当我提到"心脏病突发应急预案"时，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三下——我们的老暗号，表示"我很好，别担心"。
"...因此，建议在每层设置智能健康监测站，并与附近三甲医院建立绿色通道。"我结束发言，重新坐下。
"精彩的观点。"沈明溪微笑着说，随即转向全场，"下面请各部门汇报进度。营销部先开始。"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期间沈明溪处理了三个部门的汇报，解决了五处争议，还接了两个重要电话。她像一位优雅的指挥家，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全场节奏，只有我知道这需要消耗多少精力。
当时钟指向十一点半，我注意到沈明溪的左手又一次悄悄按向胸口。在她回答财务总监的问题时，我突然插话："沈董，关于医疗设备采购预算，我有些补充建议。不如我们午饭后单独讨论？"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在澜庭，很少有人敢打断沈明溪的发言。她转头看我，杏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会意地点头："好主意。各位，上午的会议到此结束，下午三点继续。"
人群开始散去，沈明溪被几位高管围住询问细节。我站在窗边等待，目光落在对面那栋熟悉的建筑上——我工作的中心医院外科大楼，从这里能清晰看见我办公室的窗户。
"唐医生。"
我转身，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面前。他约莫三十五岁左右，身高与我相仿，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蓝色西装，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
"裴言澈，澜庭副总裁。"他伸出手，"久仰'心尖上的柳叶刀'大名。"
我与他握手，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裴总。"我简短地回应。
"沈董经常提起你。"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我和远处的沈明溪之间游移，"虽然通常是在病得厉害的时候。"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紧："她...经常生病？"
裴言澈耸耸肩："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不都这样？"他压低声音，"不过这两年特别严重，尤其是..."他故意拖长音调，"某个雨夜之后。"
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就在这时，沈明溪摆脱了那群高管向我们走来。看到裴言澈，她微微蹙眉："裴总在和唐医生说什么悄悄话呢？"
"在夸沈董工作拼命。"裴言澈笑眯眯地说，"对了，林助理说已经帮您订好了午餐会议室，十二点开始和日本客户视频会议。"
沈明溪点点头："我知道了。"
"但我想日本客户更希望看到精神饱满的沈董事长。"裴言澈突然说，"而不是一个从早上七点工作到现在，连早饭都没吃的病人。"
沈明溪眯起眼睛："裴言澈，你——"
"所以我擅自推迟了视频会议到下午四点。"裴言澈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餐券，"正好唐医生要和你讨论医疗预算，不如去58楼花园餐厅边吃边聊？"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干预沈明溪的行程。更让我惊讶的是，沈明溪虽然面露不悦，却没有真的发火。
"你越来越擅作主张了。"她冷冷地说。
裴言澈不以为意："这是我的工作——在你把自己累垮前踩刹车。"他转向我，"唐医生，请务必监督沈董好好吃午饭。她最近瘦了五斤，西装都要重新改了。"
说完，他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我和沈明溪站在原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裴言澈说话一向这么直接。"沈明溪最终打破沉默，"但他是个好搭档。"
"他很关心你。"我轻声说。
沈明溪抬头看我，阳光透过她身后的落地窗，为她镀上一层金边："饿了吗？花园餐厅的鲑鱼沙拉很不错。"
五分钟后，我们坐在58层的空中花园餐厅。这里绿植环绕，透过玻璃幕墙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沈明溪选择了角落的一张桌子，相对隐蔽。
"你的特助好像不太高兴。"我瞥见林浅站在餐厅门口，眼神阴郁地看着我们。
沈明溪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轻叹一声："林浅太尽职了，有时会过度保护。"
服务生送上菜单，我直接为沈明溪点了鲑鱼沙拉和南瓜汤，外加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她挑眉看我："唐医生连点菜都要管？"
"医生职责。"我面不改色，"你需要补充优质蛋白和碳水化合物，但不能太油腻。"
她微微一笑，没有反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淡橘色的唇膏，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昨晚睡得好吗？"我问。
"还行。"她轻轻搅动服务生刚送上的红枣茶，"凌晨三点醒了一次，吃了片安定。"
我皱眉："频繁使用安眠药会影响心脏功能。"
"我知道。"她抿了一口茶，"但睡不着更伤身，不是吗？"
服务生送上食物，我们暂时停止了交谈。沈明溪小口吃着沙拉，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皇家宴会。我注意到她避开了所有洋葱丝——二十二岁时的她就不喜欢洋葱。
"预算方面，"沈明溪突然开口，"医疗设备采购我们预留了三千万，够吗？"
我放下叉子："足够了。但我更关心的是你的手术计划。"
她的叉子在沙拉盘上停顿了一秒："我们说好两周后的。"
"两周后的具体哪天？"我追问，"我需要提前安排手术团队。"
沈明溪抬头看我，阳光在她的瞳孔中映出琥珀色的光斑："签约仪式是下周五，之后任何时间都可以。"
"那就下周六。"我果断决定，"术前需要三天住院检查。"
她轻轻点头，继续吃沙拉。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餐厅里轻柔的钢琴声填补了空白。
"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差吗？"沈明溪突然问，"去京都参加那个医学论坛。"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五年前，她陪我参加国际心脏学术会议，会后我们偷偷溜去岚山看红叶。那时的她穿着和服，在竹林小径上回头对我笑，红叶落在她肩头，美得像幅画。
"记得。"我简短地回答，"你差点误了回程航班。"
"因为唐医生沉迷于金阁寺的讲解器不肯走。"她轻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
"明明是你非要买第三盒抹茶大福。"
"那是因为你说好吃！"
我们相视一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但很快，沈明溪收敛了笑容，重新变回那个克制的沈董事长。"项目第一期计划明年六月开业，"她切换回工作语气，"医疗团队组建需要多久？"
"三个月足够。"我也恢复专业态度，"但核心成员最好提前参与规划设计。"
午餐在这样时而温馨时而专业的氛围中结束。当服务生撤走餐盘时，沈明溪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抱歉，得接一下。"
通话很简短，主要是她在听。挂断后，她的表情变得凝重："新加坡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得去处理一下。"
"现在？"我看了看表，"你两点半还要吃药。"
她站起身，从珍珠手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盒："带着呢。"倒出两粒药片就着茶水吞下，"看，我很听话。"
我无奈地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沈明溪刚要拒绝，裴言澈突然出现在桌边："沈董，东京的电话转到您办公室了。"他看向我，"唐医生，工程部想请教一下手术室布局的问题，您方便吗？"
这是明显的调虎离山。我看向沈明溪，她正用眼神恳求我别坚持。最终，我妥协了："一小时后我来检查你的情况。"
她点点头，匆匆离去。裴言澈目送她走远，然后转向我："唐医生，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他来到走廊拐角的一间小会议室。关上门后，裴言澈单刀直入："沈董的病情到底多严重？"
"你应该去问她。"我冷淡地回应。
"她要是肯说实话，我就不用问你了。"裴言澈靠在会议桌上，"这两年她进了三次急诊，每次都瞒着董事会。作为副总裁，我有权知道真相。"
我权衡了片刻，决定透露部分实情："她需要二尖瓣成形术，越快越好。"
"手术风险呢？"
"任何心脏手术都有风险。"我谨慎地回答，"但她还很年轻，恢复能力应该不错。"
裴言澈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知道吗，唐医生，沈董办公室抽屉里有个相框，背面朝外放了两年。"他直起身，"上周五，她终于把它翻过来了。"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裴总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有些手术不只需要外科医生的技术，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病人想活下来的理由。"
他离开后，我独自站在会议室里，窗外是蔚蓝的天空和绵延的城市轮廓。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医院发来的消息，询问下午是否回去查房。我回复说会晚些到，然后走出会议室，决定去工程部转一圈后就"偶遇"沈明溪。
走廊拐角处，我无意中听到了一段压低声音的对话。
"沈董最近气色好多了。"是姜青梨的声音。
"因为那个唐医生又出现了。"林浅冷冷地回应，"我真不明白，一个抛弃过沈董的人，凭什么又回来指手画脚？"
"林助理，你太越界了。"
"我只是关心沈董。"林浅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她病得最厉害的时候，那个唐医生在哪？现在澜庭上市成功了，她又出现了，不觉得很可疑吗？"
"唐医生是心脏专家，沈董需要她。"
"需要？"林浅冷笑，"沈董需要的是一个不会离开她的人。"
脚步声接近，我迅速退后几步，假装刚走过来。林浅和姜青梨转过拐角，看到我时都愣住了。
"唐医生！"姜青梨迅速恢复专业表情，"工程部在等您。"
林浅则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大步离开。姜青梨尴尬地笑笑："抱歉，林助理最近工作压力大。"
"没关系。"我平静地说，"带我去工程部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审核了健康中心的平面图，指导了急救通道的设置，还解决了手术室净化系统的争议。工作让我暂时忘记了林浅的话，但每当空闲下来，那句"她病得最厉害的时候，那个唐医生在哪"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头隐隐作痛。
下午四点，我终于找到理由去沈明溪办公室。敲门无人应答，我轻轻推开门，发现她正伏在办公桌上小憩。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份复杂的财务报表。她枕着左臂，右手还握着一支珍珠钢笔，呼吸均匀而轻柔。
我悄悄走近，注意到她睫毛下的阴影和微微干燥的嘴唇。桌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凉了。我轻轻拿起杯子，闻到淡淡的咖啡因气味——显然不是低因的。
"沈明溪。"我轻声唤她，伸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她猛地惊醒，钢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几点了？"她迷糊地问，声音带着睡意，像只被惊醒的猫。
"四点二十。"我捡起钢笔放在桌上，"你该吃药了。"
她揉了揉眼睛，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我心头一软。"我睡着了？"她看向电脑屏幕，突然清醒，"糟糕，四点半有董事会简报！"
"还有十分钟。"我递给她药片和水，"先把药吃了。"
她乖乖吞下药片，迅速整理头发和衣服。我注意到她办公桌上的相框——正如裴言澈所说，曾经背面朝外的相框现在正面朝上，展示着我们在京都红叶下的合影。
沈明溪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耳尖微微泛红。"青梨整理的。"她小声辩解，迅速站起身，"我得去会议室了。"
"我跟你一起。"我说，"正好向董事会汇报医疗中心进展。"
她惊讶地看我："你确定？董事会那帮老头子很难缠。"
"比主动脉夹层还难缠？"我挑眉。
她笑了，那个笑容明亮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好吧，唐医生。但被刁难时可别怪我。"
我们并肩走向会议室，她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来。在推开会议室大门前，沈明溪突然低声说："谢谢你今天来。"
我没来得及回应，门已经打开，十几位董事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们。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我见识了沈明溪在商场上的另一面——犀利、果断、寸土不让。当一位董事质疑健康中心的投入产出比时，她只用三组数据就让对方哑口无言。
会议结束时已是黄昏。沈明溪被几位董事围住继续讨论，我收拾文件准备离开。裴言澈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唐医生，有任何关于沈董健康的问题，随时联系我。"
我接过名片，点点头。走出澜庭大厦时，夕阳将玻璃幕墙染成金色。我回头望向58层，隐约能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窗前。
手机震动，一条短信来自沈明溪：「谢谢今天的帮助。明天还来吗？」
我望着那条简短的信息，眼前浮现出她站在阳光下的样子，珍珠耳坠闪闪发光，嘴角梨涡若隐若现。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复了两个字：「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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