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具尸体皆被剜去了眼珠和心脏,只剩下青红交加的躯体,那朱红色的血水早就被冻成冰凌,身上那些青色的斑块浮在惨白的皮肉上。
负责勘验的乌提官员将情况与良国使臣宁让、副使臣权无衣通报了一番。
权无衣向宁让汇报,“这是本月以来,须台发生的第五起类似杀人案,只是这次事发地在正好在良国使臣馆附近,尸体又正好是良国人,所以通知我们一同来看。”
权无衣出身良国世家大族,比宁让年长五岁,出使乌提快八年,性情温和,做事踏实,已经辅佐过三任良国正使。
近来许多公务便是由他向宁让汇报,宁让默了片刻,“此前的尸体与这次的相比,有何相同之处?”
权无衣:“都是男性,都死在夜里,都被抛尸户外。”
重芸顺了口气,睁着一只眼再去看那尸体,果然,那两人的衣着,是良国男性的装束,服色青灰。
宁让又向那勘验的乌提官员询问了几句,他大致了解后,乌提官员将那两具尸体搬回去继续探查。
宁让准备策马回使臣馆。
他伸手又准备捞起重芸的胳膊,重芸连忙摇头摆手,警惕地朝后退了几步:“侯爷,我,我胃难受,还是不趴您马上了。”她怕再颠一颠,胃都吐空了。“这里离使臣馆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吧。”
附近守卫森严,他倒是不怕再有什么事发生,他准备与权无衣回去讨论下这一桩离奇惨案。“你回去与追月说,晚上不用为我备饭。”
“哦。”重芸点点头,待宁让骑马走远了,她才又咬咬嘴唇,往使臣馆的反方向慢慢走去。
北风呼啸而过,将她的耳朵吹得有些疼,她搓了搓手,将热乎的手掌放到耳朵边上。
刚才听说这是第五起作案时,她想,不太平!
但又听说死者全是男性,命案全在夜里,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一为女性,二在白日。怕啥?
自从上次颜回音那里回来,她心里便有了一番新的计划。
今日宁让不在,她得以独自在外晃荡,也没有追月跟着,正是出去看看的好时机。
她忍着尾椎痛走了几条街,又找了一家医馆买药,总不能次次都找宁让拿药,他的药哪里是那么好拿的?
自己有才是真的好。她买了几种治疗生疮害肚、跌打损伤的寻常药物,拎着药包在街上溜达。
须台城的商业远不如良国都城繁盛,但该有的都有,她在贴着转租的商铺告示前驻足片刻,又朝下一处走去。
走到一个张灯节彩、帷幔铺陈的铺子面前,牌匾上写了几个大字“青桐馆”。
几个大冷天穿着清凉的女子倚在门边,妩媚地冲她抛媚眼。
同性……相吸?
重芸不免自我打量,还是她们看中了我的着装?
刚想走,一位穿红衣的女子脚步娉婷,跳舞似的旋到她跟前。
“姑娘请留步,楼上您的老熟人有请。”
重芸看了一眼楼上,那上面开着几扇窗户,但不知哪一扇窗户里有她认识的人。
难不成,是这具身体本就熟识的人?
她有点发怵。
去吗?不去吗?
脑子里小人左右拉扯了一番,算了,躲不过,那就勇敢面对。
红衣女子将她引至楼上,并为她掀开一道白玉珠帘。
珠帘后,一个男子举着一杆烟枪吞云吐雾,左右各环绕一名姿容艳丽的女子。
苍烟锦帏暖,沉香慢火熏。
他枕靠在一个女子光洁的大腿上,半睁着眼睛吐出一阵摇曳的白雾,烟圈袅娜,散逸到空气中。
“咱们又见面了,阿芸姑娘。”男子笑道。
重芸被这香艳萎靡的一刻刺了眼。是他,那个在沙漠里摆了他们一道的,王千金。
他拢了拢露着薄薄胸肌的衣襟,将手指插进头发,随意理出一个慵懒的发型。
他从怀里扔出一袋钱币,那两个女子争先恐后去抢。
他挥挥手,不耐烦地敲了敲烟枪,“拿了钱快滚吧。”
待两个女子各自抢到一些银钱,嬉笑着从这间烟雾缭绕的屋子里款款走出去。他起身坐起来,将两只光着的脚伸进一双软靴当中。
重芸没想到这个熟人竟是他,心中有些厌恶。
王千金见她神情不悦,他似乎有些委屈,“阿芸姑娘这是嫌弃我了?”
重芸眼神冷漠:“我与你没什么可旧事可叙,没什么事的话,告辞了。”
王千金不紧不慢:“我看阿芸姑娘是在找铺子啊?”
“你派人跟踪我?!”
王千金:“哪里算是跟踪,我得知阿芸姑娘到了须台,便一直留意你行踪而已。我说了,我之前答应你的事,都算数。”
他答应过什么?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还是以身相许?
重芸一身鸡皮疙瘩。
“姑娘要钱,还是要人?我都可以。”王千金嬉笑着望着她。
看来这人从沙盗那里逃出来后,日子过得还不错。
“你坑了博远侯一次,现在堂而皇之出现在须台,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怕呀,怕死了,就怕他不找我。”王千金穿上鞋子走了两步,金丝暗纹蟒蛇鳞长袍显出一身的贵气,就差把“有钱”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衣角曳地,在地上沙沙作响。
重芸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是说,你想要宁让找到你?”
王千金笑道:“当然,我这边的产业还需要博远侯的鼎力相助,都是生意嘛。大家互帮互助,才能长久发展。”
重芸曾经也是生意人,虽然做得不如王千金家大业大,但是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商业不能离开政治,政治自然也是与商业密不可分。她打定主意要投靠颜回音,便需要有一定的底气,钱和人都是。
“我看阿芸姑娘看了好多家店铺,莫不是也想做点什么生意?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我能帮的都会帮的。”他眨眨眼,露出一脸黏腻的笑。
既然他已知晓,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不想多赚些银钱傍身呢,我不过是在找些出路。”
“出路?难道阿芸姑娘在博远侯那里干得不顺心?不顺心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很多去处供你挑选。”这一点上,他倒是说的实话。
他那里的出路重芸可“高攀”不起,被宁让知道了,估计又是一刀毙命的结局。
“你知道哪里有出租地窖的吗?”
“地窖?好说好说,须台夏天热冬天冷,冬季蔬菜大都需要地窖存储,我知道的倒是多,不过你得告诉我贮藏何物?我才好帮你寻啊。”
重芸想了想,“你只管告诉我地址,我再去看。”
王千金:“阿芸姑娘缺钱吗?”
重芸:“缺钱可以找你借?”
王千金:“找我‘拿’,借,说起来没意思了。”
晚上,重芸将自己的存钱的小匣子拿出来翻看,里面除了这段时间存的月钱,还有麻苏公主赏她的几根金条。
她原本想,这些钱或许已经够了,但第二日,麻苏公主又为她的小金库添了新物。
她展开一张信函,上面是麻苏亲自写的,内容主要是感谢重芸为她射中了“驴脸”柳明决,顺便附送她一匣子宝贝。重芸打开看,有玉石玛瑙、金银钱财若干,沉甸甸的很是夺目。
真是富贵迷人眼。这是自己那徒儿柳明决的卖身钱,她拿得既高兴又心虚。
高兴的是不用找王千金再借钱了,心虚的是,这“卖身钱”很快会被她无情花掉。
宁让今日正好休沐在家,重芸得了赏赐的事被他看在眼里。
于是他不无讽刺地说:“你倒是将师姐的手下卖了个好价钱。”
重芸冷哼,“公主厚爱,却之不恭。”
“你最近这般缺钱?”
“侯爷有钱,自然不心慌,我这点小钱,哪里入得了侯爷的眼?”
她并不想在这里跟他说起这些,免得自己口不择言把王千金的事说漏嘴。
她故意转移话题:“侯爷调查杀人案有线索了吗?”
他今日有闲心,在家拿着笔绘画,他一边画一边思索如何跟她说这件事。
“有了一些,但不多。”
说了跟没说似的,重芸知道他并不想真的跟她透露什么。
“那如果再死人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继续查案,直到抓到凶手。这事是乌提官员的主责,乌提王限他们一个月内破案。”
“时间倒是紧张,侯爷也要参与吗?”
他手执毛笔蘸取浓墨,在画上点上最后一笔。重芸看过去,发现他画的东西跟鬼画符似的,自己倒真的看不懂。
于是她虚心求教:“侯爷,这是什么啊?”
宁让放下毛笔,“方士的符咒。”
重芸作为一个受了现代教育的无神论者,自然不信这些方士怪力乱神的东西。
“画这玩意儿干嘛?”
“那些死者的身上,都有这个符。”
“啊?”重芸这下再看那乱七八糟的鬼画符,觉得有些碍眼,总觉晦气。
宁让画完,将场地留给她收拾。
重芸心里骂骂咧咧,他在家的日子,她就是得不到清闲。
她将毛笔洗涮干净,又将那些画具摆放进柜子里。
来到使臣馆后,宁让那一堆的行李重新经历了打包装箱、分门别类。
重芸花了好几天才记清楚各种物品的摆放。
就比如这些毛笔,被放置在东阁楼,她端着一个托盘,将这些东西往阁楼的架子上放。
一个不小心,研磨的砚台掉地,重芸顾上笔就顾不上掉落的砚台,搞得墨汁淋了一地,顿时一片黑鸦鸦的墨在地面上流淌。
她拿毛巾擦了好半天才将墨迹擦干净。
她干活出了一身汗,气得将毛巾一甩,对着架子狠踢一脚,身后却响起一阵抖动。
她回头一看,自己这一脚,似乎开启了架子的一个隐藏格子。
正巧踢中机关?这么巧?
她本无心窥探宁让的秘密,可是那格子自己开了,不看白不看。她四下打量,确认没有人过来,才蹑手蹑脚去看那格子中的东西。
格子里装着两张幅面不算宽的卷轴画,她将那画推开,心情雀跃。
第一张画上是一个男子,长发披肩,一双眼睛透露出如水的情意,一身烟绿衣服,腰束墨绿色祥云纹腰封,看起来清瘦俊逸。
男人长得不赖,重芸捏着下巴端详。
画的背面题两行小字: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第二张画上仍然是一个男子,但是面貌与第一张差别有些大,这一款更加硬朗坚毅,发簪高束,一身白衣,偏禁欲系型男的类型。
画的背面仍有两行字:思君不见君,相思向谁诉。
重芸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捂着心口想了半天。
原来……
宁让好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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