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将方魔城染成了一片浩渺无边的白色。
这一夜,有人在城中加班加点炼制毒药,睁着猩红的眼,也有人扬起鞭子往人的白肉上抽,直到被打的人血肉迷糊、叫苦不迭。
这一夜,宁让睡得竟有些安稳。
他侧着身子睡在那薄薄的棉垫子上,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经亮了。
他正欲翻身,却看见自己面前那团被子动了动。
他惊诧地掀开被子和大氅,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熟睡的女人。
她……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此刻她的手紧紧环在自己腰腹上,软蛇一般,及腰的长发散开,遮住了她半边脸,几根发丝落在耳垂上的小小红痣上,如鬼魅一般妖冶。
他试图推开她,却听见她嘴里“唔……”一声,将自己圈得更紧,满脸餍足,仿佛自己就是她面前的珍馐大餐。
岂有此理!
他捉住她的手腕,将她蟹钳一般的手臂从自己腰上拿开。
那手软绵绵的,面团似的瘫在那里。
正当他准备坐起来的时候,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她仰头便对上他那一双怒目,连忙从他臂弯处爬起来,跪在地上摸了摸脸:哎呀,没有流哈喇子在他身上吧?
她琥珀色的眸子一动:“公子感觉还冷吗?”
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昨晚我看你柴火燃尽,躺在地上嘴皮都结霜了,叫你也没反应,怕你就这么冷死了,所以……”要不是知道你好男风,姐姐我才不会这么牺牲自我拯救你,还不快快奉上财宝以为谢?
“啊,不用言谢。我就是这么爱见义勇为。”重芸堆笑。
宁让脸色不好看,“去隔壁看那两人。”
“哦。”重芸伸了个懒腰,领命去隔壁。
宁让掀开被子,朝自己身下一瞥,该死……
重芸看完了隔壁回来,见宁让已经将自己裹在了大氅里,黑压压一块,像暴雨前天上飘着的乌云,气势凌人、黑云压城城欲摧。
看起来心情不好……难道厌恶女人到了这种程度?抱一抱也膈应?
哎,若不是看他冷成那样,谁愿意抱他?
重芸撇撇嘴,在心里将他骂了一通。
他拿着药,往床上那熟睡的疯女人鼻子上晃了晃,小孩蹲在床的一角,天一亮就醒了。此时见女人安然无恙醒来,竟有些激动。
重芸将他嘴里的布扯出来,又将他身上绑着的绳子解开。
他昨日领教了宁让的功夫,知道此时就算与他打,也是毫无胜算,于是他僵着脖子问:“你们放了小爷,就不怕我报复?”
重芸:“阿落,你这耍狠的样子不够凶,倒是有些可爱。”
他被说得脸上一红,“说什么呢你!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行,等哥哥姐姐去一趟药师大会,就来接你。”
“小爷我不需要!”
这时那疯女人逐渐转醒,她眨了眨眼,看到宁让:“好看郎君!”
重芸便转而问她:“你愿意跟好看郎君走吗?”
宁让清了清嗓子。
疯女人傻笑着点点头,“要跟的,要跟的。”
“看,她愿意。”重芸指了指疯女人,“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带她走了哦。”
“你敢!”这个叫阿落的小孩捏紧了拳头。
宁让示意她赶紧走,此时天色已亮,他们今天得按时去参加药师大会。
阿落:“你们找的是什么药?”
重芸:“稀罕的。”
“药师大会上会出现的药?”
重芸:“那是自然。”
小孩犹豫了片刻,“我去给她做点吃的,你们等我会儿,我随你们一起去药师大会。”
这小鬼也想去?重芸尴尬地想起已经烧光的柴火,“那个……柴火被我们用光了,出去买点吃的吧。”
“哦,可以找他要钱。”重芸指着宁让,笑嘻嘻对阿落说。
宁让掏出两根金条递给他,“给你的房钱,以及餐食费用。”
“早知道你们这么富,我应该狮子大开口。”阿落迅速接过金条揣进怀里。
“他有钱得很,小鬼,跟着他吃香喝辣哦。”她忍不住宣传股鼓动。
待小孩买了几块饼回来交给疯女人,他锁好院子门。
宁让:“小鬼,先带我们去买身衣服。”
阿落伸手:“要付费。”
宁让:“到时候一并结算。”
他们就这么跟着阿落去了一家衣铺,换上了新衣,宁让和重芸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黑衣,尽量低调再低调,扔进人堆里也不易分辨出来。
只是一人如度夏日,一人如过寒冬,走在一起,倒也显出几分怪异。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作为脸部的伪装。
为了躲避叶崎的追杀,这时候只能尽力伪装,避免在拿到药以前横生枝节。
阿落也选了一张面具扣在脸上,那面具是一只兔子,遮住他原本充满戾气的小脸蛋,配上他本来就矮小的身材,显出几分可爱来。
重芸忍不住上手去揉他头发,他吓得弹开:“小爷是你能随便摸的吗?”
重芸眼睛一弯,“姐姐见你可爱嘛。”
宁让:……
三个人戴面具来到药师大会现场。重芸放眼望去,戴面具穿黑衣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倒是轻而易举地融入了大环境。
这一届的药师大会仍然办在方魔城通鼎阁。
这通鼎阁日常经常搞一下药材交易大会、新药发布大会什么的,是方魔城城主敛财聚宝的好地方。
重芸想,根据登仙宫的简介,这第五任方魔城城主是第四任城主“登仙”后临时上任的,他力挽狂澜拯救大局,又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倒是将方魔城治理得越发井井有条。
但是第五任城主的资料介绍并不多,重芸只记得他叫李叔林,也是个面具爱好者,就连画像上,都是戴着面具的样子。
搞这么神秘是为了啥?长得难看?还是怕人追杀?
“城主来了,城主来了。”身旁有人吆喝。
大家对方魔城城主的欢迎程度远超重芸的想象,只见许多男男女女争先恐后朝前涌,池鱼一般在人潮里跳跃。
重芸被挤得朝前几步,与宁让和阿落岔开了距离。
一只冰凉的手又将她拖过去。
这鱼群一般的人潮正对着的,是一个黑金色的戏台,戏台的上方立着栏杆,一个戴黑色面具、穿黑金仙鹤纹袍子的男人出现在那栏杆后面,仿佛国王在检阅他的人民。
这可比乌提王出游还人气高。
想着下面这些人可能磕了药,重芸又觉得这光怪陆离的热情中,添了几分并非真心的虚假。
重芸想:既然这位城主不爱露面,即使露面也是戴着面具,哪天他被顶替了怎么办?谁分得清?
不过这并不是她该考虑的事,她一心想着拿到解药,好早日解除这火热的煎熬。
待城主现身后,几个穿白衣的女子走到台前,重芸认出,那些女子的着装,与那天在登仙宫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些女子同样也是面巾爱好者,每个人脸上都戴着薄纱,让人看不清美丑。
一女子简要开场,陈述了今日举办药师大会的目的、程序和奖励,听得下面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重芸在她的介绍中听明白了,这个药师大会其实就是同类药物的擂台赛。
大家苦心钻研的药物,总要拿出来赛一赛,取得好成绩的,就被方魔城买断专利,拿去批量生产,药师还能顺带获得作为奖品的各种珍稀药物,可以拿回去继续开展毒药研究。
这些狂热的药师药人为的是钱财,还是药品的推广,亦或是为了珍稀药物,不得而知。
但重芸很明确,她和宁让此行就是要拿到那些稀罕的药物,也就是,那些奖品。
但,这件事似乎又陷入了僵局,总得参加药师大会的比拼,才能拿到珍稀药物,她和宁让也要参赛?真的要给宁让吃毒药吗?
白衣女子继续道:“下面进行第一环节的比拼,致人得意忘形的毒药,有意参加比赛的药师请前往天字号登记。这一轮的奖品是……”
重芸看见戏台上一些袅娜的白衣女子举着几个盒子上台,盒盖一一展开,露出包装精美的好几种药物。
下面哇声一片。
重芸踮起脚,小声问:“有我们需要的吗?”
宁让摇摇头。
那这一轮正好观望学习。重芸打量着那些往天字号桌位登记的人,他们排成了两列长队。
一列是药师,一列是药人。
筛选出的药师药人次序打乱后,由领头的白衣女子抓阄,对他们进行随机配对,也就是,原本两两相随的药师药人被拆开,这个药师的药由另一个药人来试,避免长期组合共同作弊。
登记者也会详细翻阅药人此前的战绩,并给他们先试吃方魔城中已经上市的、致得意忘形的药物,以此了解他们的耐药性。如果吃了基础药就已经显示出得意忘形的状态,那他们自然就会无缘正式赛。
重芸想起宁让之前说的‘你负责给药人吃药’这件事,原来并不是给他吃,而是给别的药人吃。
那些临时组合而成的药师药人严阵以待,一一走到台上。
重芸定睛一看,台上那摇着扇子满脸春风得意的,不正是客栈隔壁的扇子男嘛。
她在台上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与他那同行的女子,此时已经站在另外一个络腮胡旁边。
比赛开始,台上的药师便将自己带来的药,递给身边那位药人。
这些药人由于长期试毒药,吃药跟吃糖似的,不假思索就往嘴里塞。
对于药师来说,毒发越快效果越显著说明药越好。对于药人来说,毒发越慢说明自己耐药性越强,对手的药越差。
所以每一个药师都指望着对面那人赶紧毒发,每一个药人都巴不得自己能坚持到最后不发作。
这是一场难以作弊的拉锯战。
但药效发作,并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台上一些药人受药物摆布,渐渐不由自主“得意忘形”,有人唱起了歌,有人跳起舞,有的全身冒汗但仍然神志清醒。
又过了一阵子,有的人得意忘形到褪去衣衫、放浪形骸……
妈呀,辣眼睛,药人原来是这般被折腾的吗?
重芸偷偷看了一眼宁让,却见他神色凝重注视着台上的变化。就连那阿落,眼睛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是我见识短浅?是我少见多怪了吗?她不禁陷入自我怀疑。
最后,白衣女子宣布,一个蓝衫女子的毒药成为本轮竞赛最佳。她的药见效不是最快的,但效果却是最显著的,她身边的药人早就不见了踪迹,得意忘形地爬到一面旌旗的旗杆上,像一只猴子一样悬在那里,宽衣解带迎风展望。
想到这种药即将投入生产,重芸眼角抽了抽:害人不浅呐!
白衣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进行第二环节的比拼,致人意乱情迷的毒药,有意参加比赛的药师请前往地字号登记。这一轮的奖品是……”
春……药?
重芸:“……公子,你看那奖品里面,有你需要的吗?”
宁让:“有。”
那个,那个,宁让要去吃那种药?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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