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默默消化着有关古代战争的一些常识,那边卢道元已经展开了他的视察慰问,一路上拍拍这个士兵的肩膀,锤锤那名将领的胸膛,问问大家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再宣扬宣扬一切敌人都是小蚂蚁、胜利一定属于伟大的大南朝论调。
看似老套,但那些士兵们能这么近距离和一位高级首长接触,早激动得不要不要的,基本上卢道元说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他表示肯和这些人同生共死,这些人就会拼了命保护首长,起码敌人要靠近卢道元,就必须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才行。
这就是敦厚朴实的劳动人民啊。
明知道这都是鼓舞士气的套路,但我还是被现场气氛感染,居然有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那样就有能力保护这些可怜的人,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正心潮起伏之际,忽然发现很多人都在探头往城下观望。
卢道元也察觉到了这个变化,暂时停止了慰问行动。只是他向下一看,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之极。
为了方便卢道元与城墙边的士兵互动,同时也不想和表现出一副随时要当肉盾、为卢道元挡下城外飞箭的林秋深、罗青峰挤一块儿,我随在了卢道元的另一侧。但现在见了卢道元这个表情,我也从人群中瞅个缝隙,钻到了城墙边上。
扒墙垛向下一看,见下面的城墙和大北朝营帐之间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两匹马。这两匹马不紧不慢,缓缓向前,速度和我们这帮城墙上的人保持一致,摆明是为了引起卢道元的注意。
再看马上的两个人,我居然全都认识。
前面马上的中年大汉胸襟敞开,露出大片黑毛,两把弯刀交叉背在背上,刀柄自肩头处探出,脸容黝黑,状似屠夫。正是当初在小王爷帐中见过、后来在城下砍了大南朝士兵五十颗头颅的那个刽子手、小王爷的心腹大将之一,名字尚不知道。
而后面马上之人,腰宽体胖,大饼子脸,不是小王爷他爹老王还能是谁?
我去,难道这个老王并没有死?而是贪生怕死,最终选择投靠了小王爷?
不对,仔细看看老王在马上的坐姿,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老王坐在马上的姿势太不自然了,尤其两条手臂,像两条绳子般软绵绵垂在身则,而更诡异的还是他的脑袋,呈九十度朝城墙这边转过来后,几乎就没再动过,偶尔的晃动也是马身颠簸引起,而且动的时候头和身体明显不协调,仿佛头晃头的,身子动身子的,压根是两个分隔开的不同物体。
再看老王身上的衣服,不仅破了好几处,上面还染满了一块一块的污渍。尽管隔了这么远,看不清那上面沾的是什么?直觉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是几乎染满全身的血渍。
老王确实是死了。说他以身殉国也好,罪有应得也罢,总之这名早已心死,却留下一副复仇之躯的死士级人物在完成自己最后一个任务、杀掉柳诚然后,终因敌不过对方人多,无法逃走,不仅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尸体还被人利用来羞辱卢道元。
见卢道元立在墙头处向下观望,那名屠夫状的汉子也勒马停步,他牵着的、载了老王的另一匹马儿自然也停了下来。
墙上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莫名其妙地看向刚才还谈笑风生、这时候却一脸阴沉的卢道元。
的确,卢道元好像说过,除了楚天遥,其他人似乎都不知道小王爷身边有大南朝卧底存在的秘密。
当然也有聪明的人,孟化龙察颜观色道:“奇怪,这刘屠夫和老王都是小王爷身边的心腹,但看这情形,他们似乎起了内讧。”
都是老狐狸啊。大北朝人马既然要在卢道元面前来这么一出,摆明了那个老王和卢道元有某种关系,但人家孟化龙就不直接问卢道元是不是认识那个老王?而是说对方内讧。至于你卢道元说不说?说多少?自己把握。
好家伙,大南朝和大北朝打了五年仗了,你卢道元在小王爷身边埋着这么大一颗雷,却始终不肯引爆。你什么意思?你的资源别人就不能用?还是你压根就对朝廷不满意?不打算出力?
“老王的确是老夫派往大北朝的细作。”
卢道元没有隐瞒,而是痛惜道:“为了他的安全,老夫与他只作单线联系,所以在见到他之前,本国公也不确定他在大北朝究竟渗入到了什么程度?只是没想到来了边境,才与他取得联系,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人家卢道元说的也是实情啊。迫于战争的残酷形势,这种高级间谍间只能采取单线联系的方式,谁让皇帝不放心我统兵来着?我卢道元总不能自己跑去大北朝给你们当牵线搭桥的人吧?况且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最心痛的人是我,损失最大的人也是我,是我是我都是我。
孟化龙识趣地没有再开口,旁边的马长风却突然抱拳发声道:“既然这位老王兄弟是自己人,咱们就不能任由他的尸体被大北朝人侮辱。马某不才,愿请令出城,把老王兄弟的尸体抢回来。”
马长风这一请战,周围什么林秋深、罗青峰、冯致庸的目光“唰”地一下子都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去,这什么情况?同不同意马长风出城那是卢道元的事,看我干什么?关老子屁事?噢,不会是你们觉得马长风出去有点凶多吉少,所以就想制造压力,让老子请战出城?挺会关心自己人啊,那你们咋不替他出去?
“兄弟贵姓?”
我拍拍身旁一名城头士兵的肩膀,学着卢道元之前的样子亲切慰问。
“姓王。”
士兵“咔”地一个立正,完了想起什么似地一缩脖,小声补充两字道:“免贵。”
“原来是王免贵兄弟,不错、不错。”
我大为赞赏道:“别人都是大贵、长贵、金贵,透着一股子俗气,兄弟叫免贵,超凡脱俗啊。”
“不是。”
士兵一脸尴尬道:“是免贵姓王,在下王、王高贵。”
我去,拍马屁拍马脚上了?
“啊,高贵好,高贵好啊。”
我忙鼓掌赞道:“透着一股大气、高端、上档次。咱都是俗人,就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称呼。哈哈、哈哈哈……”
完蛋操,这慰问工作是没法再进行下去了。
那边的林秋深等人见我在这里装傻充愣,知道指望不上我,于是把目光又移回卢道元身上。
“老王兄弟舍身取义,为的是咱大南朝百姓能过上和平的日子,为的是咱大南朝国运安固久长。”
卢道元发挥他的特长,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众人道:“若他在天有灵,一定希望看到的是大家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而不是为了一些义气、虚名,做无谓的牺牲。”
我听得那叫一脑门黑线。
这话是在开导别人?我怎么觉得是卢道元在为他自己开脱呢?不是我卢道元不讲义气,任由敌人侮辱自己手下人的尸体,而是我卢道元不能辜负对方宁可牺牲性命都要维护的大局,否则反而是对不起朋友!
后面卢道元还说了啥我已经没心思去听了。总之不出城去肯定是对的,但怎么做通大家的思想工作?就还得靠卢道元这样杰出的教育家、辩论家去忽悠人了。这点不服不行啊。
下面的刘屠夫,括弧:我是听孟化龙这么叫的。早就看那货像个屠夫,果然就有个屠夫的外号。见城墙上没什么反应,当即加大了挑衅力度。只见他两马并立,伸左手抓住老王的头发向后一掰,老王的脑袋立即呈九十度躺向背后,露出了插在脖腔中的一根削尖的木棍。
天哪!原来老王早就被人割了喉,只是脸扭得朝了城中方向后用木根固定在了身体上。想来他衣服里面也有绳、棍一类的捆绑支撑物,好把他身体固定并直立架在马上。
这还不止,刘屠夫脸上挂着狞笑,望向城墙上方,右手探向肩头处,缓缓拔出了背在背上的一把弯刀。
我吓得转过了身。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后目睹过太多死亡的画面,却还是没有办法面对这种残忍的事情。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天空都变得灰蒙蒙没有一缕阳光,双腿不自禁发颤,胸口处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整个人、整颗心都沉重无比,以至于周围人有没有对着下方惊叫、怒骂?都完全不知道了。
等我稍稍恢复,看到的是一双双诧异的眼睛。
有了之前一个人撵着两百名血鹞子跑的辉煌战绩,报国城中已经没有人敢再小瞧我,只是他们始终不理解一个和平的现代人对于战争和死亡的害怕与排斥。
但这一刻,我感受到的却不再是别人对我的看法,反而是我对眼前这一帮战士的敬佩,甚至崇拜。是什么让他们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哪怕贪婪如孟化龙,不也的的确确在为保卫自己的国家而贡献力量么?
记得电影风声结尾有一句话:国家面临生死时刻,我辈唯有舍生忘死,或能挽危难于万一。
无论个人关系如何,面前这些人,才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人、最值得尊敬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