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弟子请命前往魔昭涧。”
“四宗会派出众多弟子,”沈兆鹤手中结印动作繁复,并未抬头看她一眼。“你就不必去了,正逢十五,在殿中好生休养。”
沈祈念并未动容,曲膝跪在了地上:“掌门,卿华宗来报,若干弟子包括大师兄他们在内被魔族偷袭遇害,困于上古阵法中,危在旦夕。”
“弟子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安心修养,若掌门执意要拦,弟子便也硬闯出宗门。”
沈兆鹤这才从面前的阵法中缓缓抬眼,凝眉看了一眼面前这些年出落的越发昳丽的女儿:“沈祈念,是你碎骨碾魂不够疼吗。”
“还是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他低下头去,嗓音低沉,“你这样,与送死无异。”
“父亲,女儿就求您那么一次。”沈祈念闭了闭眼,“从小到大,我锦衣玉食,师姐师兄们待我极好,将最好的都给了我,他们于我而言,是同门,更是亲人。”
“无数年纪比我或大或小的修仙者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上阵杀敌,躲在他们身后苟且偷生之事,女儿做不到。何况,那么多师兄师姐在,女儿不会死。”
眼前的占卜阵法华光大绽了一瞬,泛着莹白的光辉,却印得他眉眼苍白几分。
沈兆鹤眼中凝重之色更盛,手指骨节被捏的泛白。
半晌,他淡淡看了沈祈念一眼,似是妥协:“罢了,你去。”
“多谢掌门。”沈祈念起身,掐诀向殿外奔去。
——
“师兄,我们是不是快死了?”渡颜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感受着身体中渐渐流逝的生命力,拿起一根同他们一起被困进来的小树枝在地上随意写写画画。
“师弟不要忧心,掌门他们会派人来的。”
白衣玉冠,眉目间丰神俊朗的青年打坐于阵中,手中结印攻击阵心,灵力互撞,气流涌动,掀起他不染凡尘的衣衫,嘴角隐隐溢出鲜血。
“师兄,我没有怕死,我只是有点想小师姐他们了。”渡颜放下小树枝,盯着地上他未完成的画作,“宗门里那盆芍药,我悉心照料了好久,今日开了没有?今日十五,没了我送药,小师姐会不会很疼啊……四师叔说给我做红糖米糍,我还没吃到呢……”
没等他说完,裴纪秋已支撑不住,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渡颜忙扶住他,眼里浮现担忧之色:“师兄,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你强行破阵,会有损性命的。”
他们大师兄清风霁月,根骨极佳,是百年难一遇的天才,不过十九便大有所成,修为直至元婴,道一句年轻一代天骄之首也不为过。他心怀大爱,爱护师弟师妹们,无数次豁出性命保住他们。
就连这次,也是为了救众多陷入阵中的弟子,一人对抗数百魔兵,不得败下阵来。
大师兄绝对不能为了他们在这断送仙途。
但,能怎么办?
裴纪秋摆了摆手,没听渡颜的话,手中继续结印。
这阵他记得,几年前曾纵容师妹偷看**时,无意中见过一次。
那是天道留给魔族的上古九天旋灵阵,十日之内不出去大家都会化为枯骨一捧,成为魔昭涧的养料。
只是这解阵之法……
“嘶——沈,祈,念?”
阵外魔族首领低笑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这落针可闻的苍凉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终于来了。”
裴纪秋豁然抬头,撞入瞳中的便是天青色衣裙的沈祈念。
少女红唇墨发,眉眼弯弯,眼里洒满细碎的光,转头望向阵内众人时,似是将漫天星辰收入眼中。
白皙如雪的肌肤为她更添娇色,衣裙随风浮动,生意盎然,与魔昭涧内死寂的墨灰色格格不入,像春天在枯木枝丫上抽出来的一抹生意。
他看见沈祈念垂落的发丝轻飘,看见她手中握着的莹莹白剑,看见她唇角扯出一抹轻佻地笑,红唇轻启,不疾不徐。
“他们与我说我还不信,今日来了才知道,看来几月不见,你对你爹确实甚是想念。”
魔族首领眼中笑意浅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意与嘲讽。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那你也给他们一起陪葬吧。”他挥了挥手,身后魔族一涌而出,冲着沈祈念挥刀,出剑,扔阵法。
沈祈念手中盼霜出窍,莹润的光泽在月色下泛着动人的光。
她利落的翻转着手中的剑,身形敏捷轻盈,手中剑式行云流水,她躲着铺天盖地的攻击,剑意伴着法诀挥出,几下便倒了一片魔兵。
一大群魔兵蜂拥而至,怎么也打不完一般,但她脸上却不显郁色与焦急,甚至还有心闲话。
“怎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吧,怎么中二病还没过?”
渡颜见此情形,愣住了。
“诶我说你们宗的小师妹真是名不虚传啊,倾国倾城,天资容貌,皆是绝顶上乘。”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拂了拂大战中被剑光削的参差不齐的胡须,“此剑就是当年名扬四海的盼霜吧,美人美剑,月下盼霜,果真不可方物——”
“死前赏此惊鸿剑,也当是死而无憾了……”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语调间都是惊艳,眸中却流着浓浓哀叹。
这个年纪,他才初露锋芒,还没见识过九州的山湖海河,还没惩恶扬善,没开始这个年纪该有的热血救世梦。
虽然不怕赴死救民,但他还没按照他刚踏上修仙路所计划的那样,做出一番大事。至少,至少让他多杀几个乱世的魔,为祸的妖。
未等他提前将十多年的事情通通细数,清脆的声音先一步截拦他的伤春悲秋。
“放心。”沈祈念从容应对眼前的刀光剑影,声音带了点点笑意,在这片死气的地上撒下勃勃生气,“姐姐一定带你活着出去。”
语气不是温柔的安抚,也不是盈盈的希望。
是坚定,是令人信服的从容。
少年错愕抬头,少女步法未停,挥剑之间带来凌厉的剑风,青袖薄纱飞扬间,就像是那九重天上救世的神女,却又带了点人间苍苍的烟火气。
她说,一定带他活着出去。
不同于他人的赞美与感叹,渡颜却是脸刷的白了。
“小,小师姐,你怎么来了。”他焦急的抓了抓头,“今日可是十五!”
每月的十五沈祈念都会闭关在房中,这并不是什么规定与独特的修炼方式,而是自她出生起,先天性魂灵痼疾,这么多年也治不好。
所以每每月圆之夜,每月十五沈祈念都要饱受神魂碎裂之痛,连带着筋脉重塑之苦。这是宗门掌门长老,包括几个亲传在内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沈祈念此刻自顾不暇,满天魔界宝物飞舞,她心里暗骂,真的是钱多的要命,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啊。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终所有的怒意都凝于剑气之上,她剑意更加利落,砍完这个,就踹那个。
皎月很快就要升起,沈祈念的身体中仿佛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试图张裂他的筋脉,撕碎她的魂魄。
沈祈念早知这一遭,但她没有办法,只得分出力气去按压体内的异样。
阵中的裴纪秋凝聚灵力,再次攻向阵眼,眼睛却随着阵外之人所动,见她剑光闪闪,快到晃出残影,快到仅一式便解决了个魔兵,恍若月神下凡,带来一片连绵不绝的月彩。
他的师妹,一直都当最是优秀的。
听到阵中震天动地的巨响,沈祈念侧目,看向面色苍白,呕着鲜血的裴纪秋。
“大师兄!”
眼神落到阵心上,几乎是一瞬间,她认出了这九天玄灵阵,上古传承之物,起阵十分残忍,需要献祭数人性命。
解阵之法,也如同上……
大师兄是想以命破阵。
可他一人性命,根本不够。况且,她的大师兄不能死。
绝对不能。
远处如千百流星向此地坠落而来,那是修仙界的援兵,她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不少。
心情舒缓,但身上疼痛愈发明显,她余光留意了下月色,云雾终是不敌,慢慢散开去。
明月当头,此刻别人眼中温柔轻缓的皎皎月光,却如索命的冤魂般,试图从她骨头缝里钻进去,向她破碎的身体叫嚣。
她动作沉重下来,没了刚才的翩翩身姿,仿佛有东西在拖住她的举动。她挣扎着想跃起躲避,却差点跌倒在地,只得重重受了对面一剑。
这个魔兵烦的很,跟个泥鳅一般难打,一直朝她刺剑。
她重重吸了两口气,手握在刀刃上,将剑拔出。
远处弟子已经赶到,祭出武器正要抗敌
魔族首领目光微动,嘴角微微上扬,他摆了摆手,“撤!”
弟子们都懵了,什么意思,他们才刚来,怎么就撤了。原来他们已经厉害到魔族闻风丧胆的地步了吗?
紫衣女仙扶起她,想要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沈祈念抬手抓住了女子要掐诀的手。
“露烟师姐,我是不是快死了。”她虽这样说着,除却面色苍白,笑容明艳,很是让人觉得她在开玩笑。
姜露烟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拂了拂沈祈念凌乱的发丝:“怎么会呢念念,不过一剑而已,莫要开这等不吉利的玩笑话。”
沈祈念握住她的手,摇摇头,“师姐,阵法。”
“念念,我会去看的,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动了。”
“师姐,你们不会解。”她故作轻松笑道,“我来。”
顿了顿,她补充,“此阵是上古遗留之物,我和大师兄之前偷看**时看到过。阵法马上就要结束了,大师兄他们全都会葬身在里面。”
姜露烟看了看阵法上繁复的咒印,“师妹,”她眉头皱了皱,目光担忧,“记得小心。”
沈祈念低低应了声,不再多言。
她回到阵前,盼霜剑气以一化五,插入阵中,她蜷了蜷手指,抬手附在了中间。
刹那,流光大绽,莹莹灵光飞舞在天地间,光彩夺人,覆过了月色,亮过了璀星。
“师妹,住手!”
她看向裴纪秋,嘴角一弯,“师兄。”
她看见他此刻仓惶的神色,想要有所动作,但她先一步低下眉眼,“师兄,你阻止不了我,别白费力气了。”
她指尖感受着炽热的温度,放大五感,试图屏开脑中繁杂的思绪。
她今日来这一遭,其实并没有想过葬身于此……
算了,这世间生死天命,或许她的命格注定在此刻陨落。只是,她还没有和他们好好告别,甚是遗憾。
“轰——”一阵劈碎山头般的惊响充斥着众人耳中,流火飞溅,跃过星空,灿烂的仿佛春日的烟火。
阵开。
裴纪秋没管随处砸落的流火,第一时间向沈祈念奔来,扶住了支撑不住堪堪倒地的沈祈念。她身上伤不算多,但剑伤的口子汩汩往外冒血,染湿了大片衣襟,沈祈念脸色苍白的要命,像个易碎的精美瓷器。
他不敢碰她,他知道她很疼。骨节分明的指头在空中停留半晌,最终只是拂过她的脸颊,擦去她嘴角的血渍。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冷白的手饿了颤抖着结阵,试图锁住沈祈念飘散的神魂,喂她丹药,捂住她的伤口。
可阵破,沈祈念神魂消散也是无可逆转的。
“我们,我们去找掌门。”他说话间带着不自觉的哽咽。
沈祈念笑着,摇了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唇却让她显得笑容凄惨。
“师兄,我不是为救你们而死,我没那么大义。”她顿了顿,只觉得如今说话,确实很累。
她试图推开被她血染红却仍不放开的那只手,“没用的,魔修剑上下了弑神诀,祭了那么多条魔族的命才得以运转,我不死也该死了。”
她感受到身体渐渐消散,痛意也减少万分,抬起头,看向裴纪秋,“趁我魂魄还未消散之时,以此祭阵,不是很好?”
“师兄,其实每月的碎魂之感,我早就不想再试,像这样结果了,已经很好了。”
她笑容狡黠:“至少我现在应该算是大英雄了对吧。”
她的身体慢慢透明,与数千星辰融合,化成数不尽的尘烬消散在众人眼中,徒留众人立于原地。
过了不知多久,别宗的弟子们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看着地上跪坐脊背僵直的白衣,玉冠仙姿绝尘的青年。
有人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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