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峰大殿出来,见到雪花纷纷扬扬,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如此美景,让人驻足。
云雪涯撤了防护罩,拥着狐白裘,信马由缰地走着。
宗门内气候合乎四时,弟子们见到大雪都很高兴。年纪小的弟子们看到雪,在雪中打滚,捏着雪球砸向同门...年纪大的弟子们或是三五成群,在檐下看着师弟师妹们玩闹,或是聚在亭中铺毡对坐,烧酒对饮。
云雪涯从热闹旁边路过,却有眼尖的弟子看见,一路都有人拜见。
“拜见真君。”
“问真君安。”
“真君可愿来亭下围炉听雪?”
云雪涯眼中笑意似中秋满月般暖融,一路笑着回应,脚步却未有任何停留,一步一步,远离热闹,越走越远。
赤霄台上,除了酒香,还有肉香,栗子和红薯的甜香。
云雪涯的三位弟子经过这几月的磨合,早就打成了一片。月溟千渡会吃会玩,林溯光爱吃爱玩,林栖梧也不扫兴,拿着夹子翻烤着鹿肉,时不时撒上点“秘制佐料”。
至于靳雪和叶斩星,他们是赤霄台的常客,此时出现在这里,云雪涯一点也不意外。
靳雪一直在望着路口,待见到人影,立马飞奔着跑来:“云哥,砚哥哥又寄来了新的布料,你快快选几匹!”
靳雪拉着人的衣袖,走得飞快:“这可是砚哥哥亲手染的春天的颜色,他要我一定一定要在春天开始之前给你做几套好看的衣裳。”
靳雪与砚生漪关系极亲,且两人都爱美丽的衣衫,略有不同的是,靳雪爱自己裁剪缝制,砚生漪爱用不同的植物或者矿物染出自己喜爱的色彩。
以前两人觉得一人染色一人缝制也没有什么不好,待云雪涯回来后,爱做衣服的人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衣架子,热情一下子就喷发了出来。
云雪涯对身边的人极为包容,砚生漪就是知道云雪涯的性格所以才让靳雪常去找云雪涯玩。云雪涯犹记得靳雪第一次来找自己时的情景,小姑娘帮砚生漪传话:“真君。砚哥哥说,你要他去那老远的破地方,害得他都没有新衣裳穿。”靳雪紧张得结巴,狠狠心还是把砚生漪的话说了出来:“你,你得给我当衣架子,我照着你的身量大小,好给我砚哥哥做新衣服。砚哥哥不能没有美丽的衣裳。”
现在的靳雪哪有当初害羞尴尬的样子,云雪涯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笑弯了眼:只有对缝制新衣裳的热情,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热爱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现在都已经敢拽着云雪涯的袖子,一边催人快点一边抱怨了。
“云哥,你为何去了主峰那么久,我爹那群老头子就是啰嗦。我们都等你了好久了,围棋都快下了两轮,天光都快隐没下去了。”
“是我的不是,早知道你们在等我,我就打开代步法器,而不是走着回来了。”
师父师娘常在亭中对弈,亭中石桌上就刻有棋盘。
云溟千渡在和林溯光玩着叫做五子棋的游戏,两人脸上都是墨迹。
“啊哈,我这叫一炮双响,你又输了!”月溟千渡拍手高呼,一脚踩在石凳上,一手去拿毛笔,在林溯光脸上画了大大的一个“叉”。
靳雪拉着云雪涯路过,月溟千渡顶着被画得黑黢黢的脸对着云雪涯招呼:“师父,你快点过来,我们烤了鹿肉!我也要与你来上几局五子棋!”
想来是砚生漪的恶作剧,送来的布料是鹅黄,鸭黄,水粉,桃红,品红,榴花红。云雪涯相信靳雪的品味不会差,所以选了鹅黄、鸭黄、水粉和榴花红的布料。
靳雪收好选出来的布料,高高兴兴地去亭子下同师侄们玩耍。
云雪涯转身,就见叶斩星立在门口。
“有什么事?”云雪涯向门口走去,离他三步远站定。
“师兄...”叶斩星行礼,然后向右后方退了半步。
云雪涯并没有迈步。
几息过后,叶斩星又向右后方退了一步。
云雪涯抬腿,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叶斩星看着噙着笑从面前走过的人,只想到了“温如皓月,凛若寒霜”——表面是月华的柔和包容,内在是月魄的不可亵渎、不好接近。
冬,落雪的时节。
雪落萧瑟,人便会不经意地变得贪恋温暖。
赤霄台上,月溟千渡几乎日日都在张罗着吃顿好吃的:烤肉,涮肉,烧烤,火锅...靳雪和叶斩星干脆住在了赤霄台。
只要完成了每日的功课,云雪涯也不会拘着他们。偶尔兴致好时,也会和他们一起玩闹,但是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拥着狐白裘,抱着手炉,在这山间游荡,像是一朵云,自由而不可捉摸。
雪下了多日,齐膝深。
云雪涯爱听踩雪时的“咯吱”声。
赤霄台下山的路,每日都会被扫出一条一尺宽的小路。云雪涯一直以为是林栖梧每日趁他下山前扫了雪。
结果...云雪涯看着叶斩星在寒风中挥舞着扫把,放了一个防护罩过去。
“师兄。”感受到寒风被隔绝在外,叶斩星立马转头,目光钉在了云雪涯身上。
云雪涯走上前去,问他:“月溟千渡知道吗?”月溟千渡知道他请来的好友,每日都在做着杂役弟子的活儿吗?
“与他无关。”叶斩星觉得难过,眼神受伤。
他的心里有很多话,他想说明明站在你身前的只是我,但是你却从来不关注我,不要总是提月溟千渡,会让我觉得我是小偷,是乞丐,在偷别人的宝藏,在乞求怜悯。
但是叶斩星只是偏过头,嘴唇抿起,什么也没说。
云雪涯目光划过叶斩星的嘴唇,想的是月溟千渡对叶斩星的看重。
“修为才到了练气七层,有点慢了。”月溟千渡可是说你在百年内能渡劫飞升。
叶斩星张了张嘴,想开口反驳,最后也只是咬着唇什么也没说。
云雪涯不喜叶斩星此刻的表现,他勾了勾手,叶斩星攥在手里的扫把就回到了屋檐下。
“和我一起走走吧,你看起来很是难过。”
“咯吱咯吱”叶斩星在雪中走得有点吃力。
云雪涯叹了一口气,伸手微微扶住了少年胳膊,灵力从两人相触的地方进入少年身体,让他身体轻盈,行动便捷。
“在赤霄台上住得不自在吗?”不然为何要去扫雪。
叶斩星没有回答。
不知少年在拧巴什么,云雪涯只得继续开口。
“月溟千渡很是喜爱你,他邀请你来赤霄台玩,你便好好玩就是,不用觉得不自在。”
“师兄会觉得我烦吗?”叶斩星将胳膊移开,将手放进了云雪涯的手里。
少年手心有微微汗意,云雪涯想松开,但是少年的问题让他止住了动作。
“自然是没有的,我很高兴在赤霄台看到你。”
叶斩星抿了抿唇,但是唇角还是压不住地扬了起来。
“是我的态度让你不自在了吗?”云雪涯倒是第一次察觉到少年似乎是因为自己不开心,他本来以为是少年的自尊心什么的。
“师兄好像不喜欢我,你总是在关注别人,不管是靳雪师姐还是千渡,你关注他们,关注林溯光,林栖梧,却总是忽略我。”叶斩星的手抓得紧了些,他过高的体温也传了过来。
他盯着云雪涯问:“师兄为什么总是忽略我,冷淡我?”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且云雪涯自问对叶斩星的关注很多。
“月溟千渡和林溯光、林栖梧是我的弟子,我自然是要关心他们的。”
“那靳雪呢?她甚至是符峰弟子。”
“你想说什么?”云雪涯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咄咄逼人和争论。
“师兄。”叶斩星的语气很委屈:“是你给了我赤霄台的通行玉佩,是你邀请我来的,你不理我,会让我觉得难过...”
少年将云雪涯的手拉起,贴在脸侧,眼圈通红地望着云雪涯。
少年的眼神,少年的体温,少年的语言,这一切都让云雪涯觉得不自在。
云雪涯将手抽去,冷脸向前。
叶斩星攥住他的衣袖,咬牙不松手。
“放开。”云雪涯的神情完全冷了下来,他的包容如静潭映月,你若投石试探,那破碎的不仅是月光,更是他眼中最后的暖意。
叶斩星还是执拗地不松手。
于是寒光一闪,叶斩星手里只有衣袖。
愣在原地许久,叶斩星才像是回过神来,他在雪地里搜寻着云雪涯的身影,白茫茫天地间只有风,恐慌袭来,让他呼吸急促,手指发麻。
“师兄!师兄!师兄!”
“师兄!”叶斩星边跑边找。
心脏在收缩,冷风吸进肺里像刀割,叶斩星很慌。
“对不起!师兄!”
“师兄!”叶斩星跌进了雪中。
“对不起...师兄...”少年无助地哭泣,浑身颤抖。
“今天怎么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叶斩星?”晚饭时,林栖梧提了一嘴。
“龙傲天大大都是有机缘的,他不在,你莫要找。他有空的时候自然会来。”月溟千渡坐着高深莫测的样子,一点也不紧张。
云雪涯吃着月溟千渡的创意菜——东北铁锅炖排骨,神情未有任何变化。
第二日晚饭时,林栖梧又问了一句:“今天还是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叶斩星,他去哪里了?”
“你莫要找,你莫要找...”月溟千渡摆着手,一筷子夹起了涮好的羊肉。
云雪涯吃着铜锅涮羊肉,表情有一些冷。
又是一日,又是晚间,林栖梧问月溟千渡:“已经三天了,真的不要去找?”
“不用不用,尝尝我的酸菜粉条炖肉~”月溟千渡还是那个语气,毫不在意。
云雪涯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对你的朋友,并没有很看重。”
月溟千渡嗦着粉条,端着碗移到了林栖梧身后:“真不用担心,那么大个人了。”
多大的人了?
月溟千渡二十多了,但是叶斩星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吧。
哎。
云雪涯放下了筷子,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他生什么气呢?
“你们吃吧,我最近几日都没有下山走走,今日格外的想下山。”
没有理会弟子们的想法,云雪涯直接运转身法向山下掠去。云雪涯去了叶斩星之前的宿舍,人不在宿舍。
饭堂,人不在。
主峰,人不在。
于是找来灵蝶引路。
灵蝶煽动翅膀,将云雪涯带去了之前与叶斩星发生争执的地方,然后消失了。
“人在哪呢?”云雪涯只见到厚厚积雪,找了许久无果的火气上来了。
灵蝶在这里消失,说明人就在附近,但是这附近一片白茫茫,连棵树都没有,人在哪呢?总不能在雪里面吧!怎么会有人傻到被雪埋起来!那么大个人了!
云雪涯刚想转身离开,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叶斩星的质问:“师兄为什么总是忽略我,冷淡我?”
云雪涯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灵力震荡,地上三尺雪花全部被震飞到了空中。
然后,紫白色的服饰,团起来的姿态,十五六岁的少年出现。雪花落下,刚露出的、被埋在雪下的少年又要被埋在雪里了...
云雪涯伸手,一瞬间,少年到了云雪涯的狐白裘中...
练气七层的修真者也不过是个强壮的凡人,只要是凡人,在雪地里待上三天都是处于命悬一线,云雪涯只得赶紧去找砚生漪。
从砚生漪所在的毕方城传送回问道宫,冷风便扑面而来。云雪涯抱着狐裘,看了看裹在里面,面色红润的叶斩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叶斩星是属牛的吗?怎么能这么犟?只是吵个架就敢在雪地里待三天?幸好不是我的徒弟,幸好不是我的徒弟呀。
云雪涯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将怀里的这一团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唉~云雪涯叹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这还只是个孩子,孩子还小。
因为砚生漪的嘱咐,云雪涯一直将叶斩星带在身边,日夜不离。但是来回毕方城,又帮着砚生漪做各种治疗准备,云雪涯已有小半月没有休息好了,也是累极了,于是将叶斩星放在床榻上后,自己也是和衣上床,想暂时歇一歇。
日落月升,云雪涯被热醒了:有滚烫的身体抱着自己,狐白裘裹于其上,狐白裘上还盖了被子。
“叶斩星?”云雪涯试探着推了推被子下的隆起。
“师兄。”叶斩星从被子下探出头来,眼睛很亮。
“师兄~”似是撒娇,叶斩星将脸贴到了云雪涯的胸膛上,声音雀跃。
“师兄...”少年的声音里尽是委屈。云雪涯感受到了湿意,是少年的眼泪。
少年的眼泪真多啊,真有这么大的委屈吗?我难道真的忽略了叶斩星?云雪涯不禁开始反思自己。
感受到衣襟上的湿意越来越大,云雪涯只得坐起身来,将叶斩星从被子里挖出来。
“师兄对不起...”少年的眼泪像泉水,打湿了云雪涯想要擦拭眼泪的整只手。
“师兄...对不起...”少年一边慌乱擦拭自己的眼泪一边道歉。
云雪涯又想叹气了,现在的孩子...怎么感觉...和他当时的不太一样?
云雪涯不想看到叶斩星的眼泪了,这眼泪流得太多,让他心慌,于是他将叶斩星重新揽入怀中,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安抚道:“没事了,叶斩星。没事了...”
叶斩星还在哭,他的眼泪顺着云雪涯的脖颈往下/流去,云雪涯感觉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叶斩星,别哭了。”他亲了亲少年的额头,“真的别哭了。”
“别哭了,是师兄错了。”
“师兄不敢忽视你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