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落脚的地方叫作昆泉村,和附近的几个小村落划在一起,共属于落原西部的全绥县。
万积星这个假身份除了吃喝玩乐,别的是半点做不了,但池流春不同,本身他来到此处就是为了正事,也没隐藏自己是个仙修,落原遇旱早被无为山昭告天下,他来,就是为了阻止这场旱灾。
迟迟早上起来一听这茬,那点雄心壮志立刻被迎头痛击。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啥也不会,任凭这具身体里有再浩瀚的能量,他也一点发挥不出来。
池流春就知道会是这样,前一天夜里才什么都没说,打的就是赶鸭子上架的馊主意。他看出迟迟局促,憋着笑再三保证这事不难,人才心一横应了。
吃过午饭,池流春与万积星一同出门。
上辈子阴差阳错,两人从没能并肩去解决什么事,总有一个人被留在身后等待,没人知道,池流春一般都是等待的那一个。
这次少了身份地位等等限制,反而自由,池流春刚说要出去看看情况,还没礼节性客套呢,万积星就忙不迭的要一起行动。
对此,池流春第二次发出这孩子太好拐了的感叹。
起床还好好的,没聊上几句突然身体就被劫了的万岫:(你也太上赶着了。)
万积星:(你别说话。)
池流春和万积星之间差两岁,若是都年岁大起来,差距不显,可现在一个十六一个十四,万积星明显还没有开始长个子,画面异常的兄友弟恭。
这还是池流春头回能看见万积星的发旋,路上无数次有种想捏捏那个发髻的冲动,幸亏定力足够,硬忍下去了。
万积星没在意身高缩水的事,他不想骗师兄,可假身份在前,说什么都违心,只好不多话,只是默默跟着池流春到处走,让干什么干什么,前路要是坑洼,他还会快走两步,引池流春走平稳的地方。
迟迟不礼貌地想,怎么堂堂皇子,楞成了小跟班,偏池流春对此适应良好,就像他们本该如此。
昆泉村是个大村落,粗略估算应该有五六百人在此居住,时值春耕前夕,路上到处都是聚在一起讨论旱情的农夫。池流春提前拜访过村长,交出令符,表明身份,就能进入耕地深处了。
迟迟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土,一边好奇:(那个令符是什么东西?)巴掌大,像个普通小木牌。
(是接取因果的证明。)池流春让他握起一把土,在手中捻了捻:(无为山有一扇画着大昭疆域的灵图,和护国阵相连,若是哪里灵气有异常,灵图会直接指示。大昭现有仙修约有五百,在无为山挂名三百四十八人,都会定时来查看灵图,遇到能解决的问题,就到我这里领取两个写有身份的令符,一枚我留存,一枚给当地管事,这样若是后续出了问题,也好寻他。)
迟迟懂了:(哦,责任制。怎么叫因果呢?不是应该叫,任务、事件、案件之类的吗?)
池流春看着也跟他一起蹲着摸土的万积星,缓缓解释:(因为一切的发生,都是由因致果,你若是想改变那个果,就要以身参与其中,你也会成为这段因果的一部分。若是实力不够强的仙修,不足以引发改变,贸然插入一段因果,轻则竹篮打水,重则反噬,恶果缠身。)
正在此时,他们路过一处窝棚,里面歇着几个小憩的农人,见他到来,纷纷放下手里的蒲扇,冲池流春兴奋地招手:“池大人?是池大人吗?诶呦快,村长都跟我们说了,大家伙都等着你呢!来来来喝口水,这天哪像四月的天啊!”
池流春直接和他们坐在一起,摆摆手示意不必对他特殊:“我就是问你们几个问题。”
“你说,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上一次下雨下雪是什么时候?”
“诶呦那可有日子了,下雪是过年的时候,下雨,嘶,这俩月没下过好像。”
“上一季收成如何?”
“大丰收哇!交了税留过种,各个家里都有余粮,好几家盖了大房子,县太爷都升官了!”
池流春沉吟片刻,起身和几人告辞,往更远离村落的方向走去,开始寻平坦的地方。
“怎样?”万积星跟在他身侧。
池流春微笑:“好说。”
这一次的旱灾没有出什么变动,和上一世一样只是天时偏差,完全在池流春掌控范围内。
(迟迟,准备一下。)
迟迟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同手同脚。
他们出门晚是有原因的,趁着上午的时间,池流春不停的尝试,才终于有了一些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度。
说来挺令人费解的,这明明是池流春的身体,却和他的灵魂有不小的冲突,反而对迟迟接受度很高。
不过现在能做到的,也就是迟迟摆好动作,由池流春在其中引动灵脉罢了,迟迟自己还是无法调用。就像金库门口那个负责开关门的,里面的万两黄金怎么流动他完全控制不了。
万积星守在他身边,视线一动不动的凝在池流春身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师兄能做到什么吗?)他对身体里的万岫慢悠悠地说:(你自己看。)
迟迟将手抬至身前,食指凌空一点。
本该空无一物的蓝天白日里,顿时顶天立地抖落下一幅辽阔的疆域图,灵气勾画的山川湖海呼吸一般律动,这样看去,落原这一片区域果真是异常的,有将近千亩地的灵都黯淡无光,显露出衰弱之兆。
他的手虚虚移到那片区域,五指张开,像抓个什么小动物一样,一扣、一提。
虚空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嗡鸣。
轰沛灵气配合他的动作,洪流似的自池流春身上泄去,漫如狂风四溢,涌似坚浪滔天。
几个呼吸间,整个天时就已经被拨乱反正,雷云迅速聚集,浓墨滚滚,紫闪挥鞭,隐隐春雷欲动。
一时间,脚下的土地开始散发出湿润的腥青味,高天为原野俯身,垂下的黑云几乎贴着远处群山的轮廓厮磨。
这场本该在惊蛰就来临的雨水蓄势待发。
万岫下巴都惊掉了,他喃喃:(呼风唤雨……我知道的上一个能这么干的还是龙王。”)
迟迟把手里凭空的一团攥紧,凭着感觉使劲一捏,那看不见的东西便在他手中碎裂了,随凛冽的风一起吹散,顷刻消失不见。
(风雨不是他唤来的。)万积星说:(他把那个大旱的果摘除了。无果便无因,他用自己的灵力给这一整片大地编织了一个新的前因,按时到来的春雨只是这些变动下的必然。)
这和他们后来的鸡肋能力完全不同,万岫不敢置信道:(仙修要都这样,岂不人人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黑天黑地之间,凉爽的风兜起二人的衣袍。池流春收回灵图,回头望去,就见万积星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还带着点圆润的脸仰望着他,带着全然的信任和钦慕。
没人出声,池流春抬手,冲万积星打了个响指,两片浅浅淡淡的灵气在二人头顶“啵”地张开,预备着挡雨。
万积星轻声心道:(不会。有能力做到这种程度的,唯他一人。)
这话一说,万岫以为这人又开始吹他师兄,本能的想要跟他抬杠。
可顺着这话往下一想,他就发觉不对,若是所有仙修都能如此,大家一起招人恨,也还罢了,问题就在只有池流春一人如此瞩目。
怕是不仅当世能仰赖的只此一人,需忌惮的也只此一人吧。甚至在仙修的圈子里,对池流春是什么态度,也需要打个问号。
万积星不再满足于站得离他那么远,他放任自己催动脚步,仅有这片刻时光,他不是大昭皇子,他亦不是天下救主,没那么多恩怨离恨,他就可以骗自己他们之间什么都还未发生,他还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他一直怕,提心吊胆的等,恐惧这场美梦骤醒。
直到这一刻,天地都在咆哮,风雨欲来,撕开了虚假平和,彻骨的欲念便压倒了他,一直默念不要沉溺的理智荡然无存。
他接受了,接受莫名而来附于他身的异世灵魂,接受要再经历一遍人生的苦,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不起眼的附赠。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会和好好的、未曾因他跌落尘泥的、他云中月般的师兄,一起成为现实。
几步的路,他也像归家一般上前:“迟兄,你如何了?”
池流春:“无碍。”
是真的无碍,一点感觉都没有。
迟迟还沉浸在那种招手来云、挥手去雨的掌控感中,非要说的话,体感有点像冲了个澡,但洗澡水是从自己身上流出去的。
还不像之前灵海亏空那样累个半死。要不是迟迟亲眼看见这些外界的改变,他都觉得自己跟中二病瞎划拉没区别。
哇靠,这就是修仙吗,这么爽的!
这下他知道野史是怎么来的了。池流春的灵海不是无尽,而是容量广大的同时、恢复速度堪称恐怖。刚刚那样巨量的消耗瞬息间就能补回,以他这样的钝感,甚至感受不到一落一涨间的波动。
(妈诶,那你之前是怎么把灵海用空了的……)迟迟呆滞。
池流春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都用来支付违抗天意的惩罚了。)
(这么拼?你当时不是说你师弟那连重伤都算不上吗?)
(也对啊,当时一下子没想起来。)池流春笑道。
干燥的土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圆圆的水点。
零星的,细密的,十滴,百滴,土地盏茶间染成一片润绵的黑,真如浇了油一般喜人。
雷声大雨点小,这场雨只预先浸润了土地,后面还会有第二场、第三场雨,在合适的时机到来。
万积星衣衫一点没湿,他仰头看了眼头顶的灵光,突然在心里叹道:(这历史,是肯定要改变的。)
万岫适时出来捧哏:(怎么说?)
万积星:(你没发觉不对吗?)
(……我该发觉吗?)
(唉。)万积星发出一声一听就在骂人的叹息:(我若如曾经一样,只是凡人,因何能看见灵气激荡、灵图天垂啊。)
一开始万岫还没听明白,等他反应过来,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灵悟了。)
万积星的心情一点点冷了下来。他想过事情也许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发展,但没想到,自己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远处传来百姓兴高采烈的呼喊,池流春站在这里,一直等到雨停,确认降雨量也是正常的,才准备离开。
万积星合格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淡,恰到好处的拿捏着一个普通人对仙修该有的敬佩,说了些“迟兄心系苍生”、“本领高强”之类的恭维话。
池流春觉得有点好笑:“你对我,没什么怀疑吗?”
天灾这样涉及漫长时空的因果,没有别人敢尝试更改,大家都知道该是谁、也只有谁能解决。
万积星乖乖巧巧地跟着:“该怀疑什么?迟兄确实是个好人啊。”
俩人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池流春没想着藏,万积星也没想要戳穿。
迟迟:(不是等下,你师弟,他好像是个白切黑。)
万岫:(哎等会儿,他是不是暗示你什么呢?!)
池流春和万积星本人,则是不言,不去戳穿轻纱遮掩的真相,肩并肩地走在歪歪扭扭的土路上,如同每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一般,往暂时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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