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郊区的一栋小破别墅里，洛川坐在一楼的会议室内，有些困倦。
刚刚步入九月，炎热的暑气还未散去，天气也还远没有要凉下来的意思。
而35度的高温下，这个鬼地方居然连空调都没开，只有一个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转着。
洛川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汗湿，身上的T恤也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沉默地抬眼看向天花板上轻轻晃动的风扇，抿了抿唇。
洪宇坐在他的左侧，会议桌的主位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儿的空调坏了，已经买了新的空调，明天就会上门来安装了。”
洛川抿着唇勾了勾嘴角，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微一笑。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生板着脸走了进来，看到二人，又有些局促地停在了门口。
这个男生留着很短的寸头，但依稀还能看出，他这点短发被他染成了橘色，跟新长出来的黑发混合在一起，有点像枯黄的草。
洪宇见他停在门口，客气地抬手指了指左手边的空位道，“坐吧。”
男生点点头，边走边往洛川的脸上打量了几眼，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洪宇在平板上调出了一份选手资料，然后递到了洛川面前，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柯磊，风暴战队的副C。”
平板上是柯磊的选手资料，包含了他在上个赛季的常用位置，常用角色，赛场数据，还有对局评分等。
洛川扫了一眼平板上的数据。
HRC.Carry。
年龄21。
对局数据不算优异，但也不差，在联赛的选手中属于中等水平。
在风暴战队打了快两年的副C，已经算是赛场经验丰富的成熟选手了。
但是洛川的表情依然很凝重。
洛川也曾与柯磊在比赛中交手过几次，虽然私下交流不多，但却没少听说过他的大名。
事实上，这家伙出了名的性格张扬，口无遮拦，前不久又跟自家主C闹了矛盾，听说差点打起来，在网上闹得还挺大。
此时此刻，网上关于这事的讨论，估计都还没消停。
洛川作为半个圈内人，知道一点小道消息，听说风暴战队比较护着自家主C，差点把这个柯磊开除。
因此，洛川不难猜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无非是性子太刚太直，自家队伍待不下去了。
但是……选手的能力固然重要，性格和舆论也同样要纳入考量。
人言可畏。有的时候，往往就是一些没来由的负面言论，让一个本就脆弱的队伍分崩离析。
而对面的柯磊似乎也从洛川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有些心虚地补充道，“我……很能打的。我这个人虽然网络上风评一般，但我对每一场比赛都问心无愧。”
见洛川低头没说话，柯磊顿了顿，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你……是川哥吗？”
洛川抬头看了他一眼。
隔着一副有些陌生的黑框眼镜，柯磊的怀疑终于得到了确认，发出了一声“卧槽”。
“居然是真的……川哥，我是你粉丝……”
洪宇并不意外柯磊的反应，有些得意地冲他一笑。
但凡是玩这个游戏的，就没有不认识洛川的。
洪宇这两年长胖了些，连面相都慈祥了不少，一笑起来，脸上的肉都会堆在一起，把眉眼挤得弯起来。
柯磊见了，有点想笑，坐姿也跟着放松了些，试探地问道，“那，川哥来是做教练还是……跟我们一块打呀？”
洪宇笑着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你洪哥才是教练。”
洪宇没明说，但柯磊听懂了，笑了。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又进来一个男生。
男生背着一个双肩包，刘海遮住了额头，俨然一副学生样，对比之下显得乖巧温顺。
见洪宇指了指柯磊身旁的位置，又安安静静往前走了两步，拉开椅子坐下。
柯磊斜眼打量了这家伙一眼。
那男生却一直低着头，没有与柯磊对视。
洪宇伸出手，在平板上左右划动了几下，调出了另一份选手资料。
“这是小熊，熊嘉乐同学。能量战队的……呃，替补。但是坦克和辅助都练。”说着又抬头问对方，“是吧，小熊？”
小熊依然微低着头，连忙点头。
洛川面无表情地划动着眼前的资料。
资料上的数据并不齐全，赛场数据甚至是空白的。
原因无他，无非是因为这家伙，还没有正式上过比赛。
在各家青训轮换了一圈之后，又在能量战队当了一年多的替补。
而资料里，能量战队的教练对他的评价是，操作细节，勤奋认真，但实战中不够灵活，交流不足。
……看出来了。
洛川的手指略显烦躁地敲打在平板的边缘，轻轻吁了口气。
一抬头，又发现对面两个人都正偷偷打量着他。
洛川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声。可能是天气炎热，他越发地感到燥热。
“我出去抽根烟。”洛川朝对面两人点了点头，就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洪宇也跟着站起身子，又招呼两个男生道，“你们坐会儿啊。”
*
洛川从别墅后门踏入后院，面前是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脚下的石板破的破，碎的碎。
洛川面无表情地点了根烟，凝视着眼前的杂草，若有所思。
洪宇很快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出来，轻咳了一声，“咳……你觉得怎么样？”
洛川背对着他，左手叉在腰上，右手夹着烟。
他扭过头瞥了洪宇一眼，无奈地低下头吐了口烟，“……这就是你说的老职业？”
一周前，洪宇私信他说，想组建一支新的队伍，由经验丰富的职业选手组成，再加上他这个经验丰富的指挥位，势必要问鼎世界冠军……
洛川原本是拒绝了的。
他已经退役一年了。
他从16岁开始玩这个游戏，18岁进入职业联赛，在赛场上打了7年，25岁时退役。
7年，对于一个电竞选手来说，已经不算短了。
况且，他在18岁那年就已经拿到了冠军，出道即巅峰。
又在此后的两年时间，拿下了各类大大小小赛事的诸多冠军奖项。
他甚至没什么遗憾。
一个电竞选手该经历的，训练，夺冠，下滑，退役，他全都经历了一遍。
这段电竞生涯，甚至称得上圆满。
然而他的老队友洪宇不死心，隔天又发来了一段赛事对局的录屏。
是一个ID叫Fish的选手，拿着一个灵活型的输出角色，在游戏里极限一挑二，最后在解说们的惊呼中丝血逃生。
刀尖舔血，打法极为果断大胆。
……颇有些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洛川只记得自己把那段视频看了两遍，坐在原地怔了很久，就神使鬼差地买了前往上海的火车票。
今天到了地方一看……
结果就这。
破旧的别墅，过气的教练，退役了一年的指挥，别人不要的选手……这就是他说的，准备问鼎世界冠军的队伍。
洛川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不是，我都不想说你，你上哪儿找来这么多……山芋的？”
洪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压低了声音，“别呀川，给个机会……这俩我都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了，都是很认真努力的孩子。”
“柯磊确实性子有点直，但其实没有坏心。我了解他，他比谁都想赢。”
“还有那个小熊也是，可能天赋差了点，但是人家真的很努力，每天晚上练到两三点，就是想要一个机会……”
洛川听着这话都觉得好笑，差点被烟呛着，“不是我不给他们机会，你倒是问问其他战队给不给他们机会？”
“12支战队，上百名选手，一批又一批的青训学员，他们没有夺冠，是他们不想吗？还是他们不够努力？”
洛川脸上依然笑着，说出的话却很残酷。
打电竞啊，最不缺的就是勤奋努力的人。
天赋，仅仅只是来到这里的入场券。天才和天才之间，都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说到这儿，洛川又想起了洪宇发给他的那个视频。
如果说有那么一瞬间，他曾看到了真正的天赋型选手，大概就是在视频里的那一秒。
“那那个……鱼呢？不会也是哄我的吧？”
洪宇听出了洛川话里怀疑的意思，连忙辩解道，“怎么可能！兄弟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那家伙是直接从韩国飞过来……应该已经到上海了吧？不过估计会在机场耽搁一会儿了……”
……韩国？
洛川微微蹙眉。难怪那个ID他从未见过，原来不是中国赛区的选手吗？
洪宇说着又看了眼手机，然后煞有介事地把手机伸到洛川面前晃了一眼，“喏！这不，已经到门口了！”
洪宇晃那下太快，洛川没看清，但是下一刻就听见一阵音乐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随着别墅大门被打开，音乐声也更加清晰地灌入耳朵。
洛川扭头朝玄关望去，就看到一个人戴着墨镜和棒球帽，肩上扛着个红色音响，脚上踩着一双同样炸眼的红色高帮篮球鞋，拖着一个行李箱，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出场自带的BGM里，此时还开始了一段十分炸裂的……rap。
“Yo，yo！冠军它不是运气，实力才是硬道理！一路的努力无人能比，用汗水浇灌出胜利！Yo！这是我的节奏，一路向前走，把对手都甩在身后，冠军的荣耀刻在胸口！Skr，skr！”
洪宇难以置信地怔在了原地。
洛川表面冷静，指间的烟却毫无预兆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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