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门一役后,泠鸢陷入昏迷,数日未醒。
晏铮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凝望着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面容,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利刃穿心般的剧痛。他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锁住她那微弱得几不可察的生命气息。
自泠鸢倒下,晏铮便似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具被痛苦填满的空壳。他终日除了枯守在她身旁,便是如疯魔般疯狂修武。
庭院内,他身影如电,剑光撕裂空气,每一式都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悲愤;城外旷野,他化身暴怒凶兽,对着肆虐的异兽疯狂屠戮,剑锋所向血肉横飞,仿佛要将心中积压的所有痛苦、不甘与绝望,尽数倾泻在这无休止的杀伐之中。
半月时光,如指间流沙。
晏铮如同深陷无底黑暗深渊,恐慌、不安、蚀骨的痛楚如影随形,将他死死缠绕。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
眉宇间凝着千年寒冰,目光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苍穹,他死死盯住侍立一旁的莳无枯,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山岳般的威压,不容置疑:“我知你与她之间藏着诸多隐秘,这些我皆可不过问。但今日,你必须如实相告,阿鸢的身体,究竟是何状况!”
在他心中,莳无枯的医术丹术堪称通神,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多年来,她用各种奇珍异宝,精心为阿鸢调理身体。
然而,阿鸢的身体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日渐衰微,这让他如何能接受?此刻,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已濒临断裂的边缘。他必须知道真相!
晏铮的实力虽不及莳无枯,但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重如渊的气势,却让她心尖发颤。这般威压,她只在泠鸢身上感受过。
她稳了稳心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姐识海……过于浩瀚强大,而她的身体……却如脆弱扁舟,根本无法承载这磅礴之力,故才频现崩溃之象。这些年,属下竭尽全力,以珍药膳食调理,施针疏导,药浴温养……然身体强度的增长,远跟不上识海的扩张,所以……” 未尽之言,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晏铮的心脏。
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不安与恐慌,此刻被彻底证实。晏铮只觉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踉跄一步,无力地摆摆手,声音嘶哑如破旧风箱:“你……退下吧。”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挪回床榻前,颓然坐下,再次握住泠鸢的手,目光涣散,怔怔出神。
房内光线,由明转暗,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晏铮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凝固的时空,对周遭一切浑然未觉,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王爷……可要用些膳?您已一日未进食,小姐若醒,定会忧心。” 莳无枯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
晏铮僵硬的身体微微一动,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满是疲惫与沧桑。他沉着脸,缓缓打开房门,周身散发的寒气如同实质的冰霜,让莳无枯瞬间噤声,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
“守好王妃,待我归来。” 声音沙哑低沉。
“是,王爷。” 莳无枯恭敬应下。
待晏铮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莳无枯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唤来婢女,将今日份浓稠的药液小心抬入房中。这些时日小姐昏迷,无法挪动至浴池,只能在房中浸泡药浴,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否则也不至于昏迷如此之久。莳无枯心中暗忖:算算时辰,小姐也该醒了。
待旁人退去,莳无枯望着浴桶中昏迷的泠鸢,面上显出纠结之色。往日皆是王爷亲力亲为服侍小姐药浴,今日他外出用膳未归……自己动手,是否会触怒王爷?罢了,时辰已到,王爷即便不悦,最多不过让她再感受几日那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视。想到这里,莳无枯咬了咬牙,缓缓伸出手。
“住手!”
晏铮强势而急切的低喝如同惊雷,瞬间阻止了莳无枯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轻:“你退下,我来。”
莳无枯如蒙大赦,躬身退出,轻轻带上房门。她靠在门外,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隔着门扉望向内室,心中暗叹:果然,能被小姐看中的,绝非池中之物。仅是这无意间散发的威势,便足以令人胆寒。
房内,晏铮小心翼翼地将泠鸢抱入浴桶。温热的药液瞬间包裹住她纤细的身体,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他弯下腰,指尖轻抚过她透明莹润的脸颊,那肌肤细腻如极品羊脂玉,却透着令人心碎的苍白。
他黯然低语,声音带着无尽的祈求与疲惫:“阿鸢……还要睡到何时?睁开眼看看我,可好?” 那声音低沉温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精灵。
“好啊。”
一声清浅的回应,如同惊雷在晏铮耳边响起。他身体猛地僵住,狂喜瞬间席卷全身,激动地看向泠鸢的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紧闭着。
巨大的失落如冰水浇头,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他失望地闭上眼,苦涩地喃喃:“原来……是幻听。”
“怎么,见我醒来……不高兴么?” 清冷空灵、带着一丝浅淡笑意的嗓音,再次清晰地传入晏铮耳中,如同山涧清泉,敲击在他心弦上。
不是幻听!
晏铮倏然睁眼,深邃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璀璨星光。他看见,浴桶中的泠鸢,正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初睁时如被琼浆洗涤过,澄澈平静,深不见底;随即,眉眼微弯,眸中似有星屑洒落,漾开潋滟波光,美得惊心动魄。
“阿鸢!你……你真的醒了!” 晏铮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巨大的喜悦冲破所有桎梏。他再也无法抑制,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温热的药液浸湿了他的前襟,他却浑然不觉。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半月来的所有痛苦与绝望,他仿佛拥住了失落的整个世界!
激荡的心绪稍平,晏铮才感受到掌心下那温滑细腻、不着寸缕的触感。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随即想到这已是他的妻,心中又涌起一阵理所当然的满足。
但顾及她才刚苏醒,身体虚弱,他强压下翻腾的燥热,松开了怀抱,声音带着一丝克制的沙哑:“我……我到屏风外候着,你先泡着,若有事便唤我。” 语速极快地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铮哥哥……” 泠鸢的声音依旧清冷,此刻却像掺了蜜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和慵懒,“你的衣衫……都湿透了。不若一同沐浴?若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她太了解他。那日东城门一役,他傲骨被折,自己又昏迷不醒,这半月他心中定是积郁难平。此刻醒来,需得好好安抚这只受伤的雄狮。
“乖……你才刚醒,身子尚虚……” 晏铮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眼中布满血丝,压抑的渴望与理智在激烈交锋。若此刻留下,他定会失控伤了她。可她初愈,他如何忍心?
“可是……” 泠鸢微微仰头,靠近他耳边,呵气如兰,轻轻吐出四个字:“我想你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晏铮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积压了半月的忧惧、思念、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
“那阿鸢……” 晏铮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与一丝危险的警告,尾音消失在骤然覆下的唇齿之间,“莫要后悔,今晚……可不准喊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与声音,只剩下彼此灼热的呼吸与激烈的心跳。
房内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唯有浴桶中水波荡漾的轻响,如同缠绵的低语。屏风之上,影影绰绰,氤氲的雾气让那交叠的身影愈发朦胧迷离,如交颈的鸳鸯,密不可分,难舍难离。
房外隐约听到动静的莳无枯,瞬间面红耳赤。她慌忙屏退四周所有影卫,自己也悄无声息地退远,心中暗自腹诽:这王爷和小姐……当真是……如胶似漆。小姐才刚醒,身子不知能否吃得消,明日定要好好备些滋补的汤药才是。
待到药浴时辰耗尽,晏铮才小心翼翼地为怀中娇软无力的人儿披上柔软的中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他抱她走出屏风,每走一步,她的呼吸便急促一份。泠鸢疲软的双臂无力地环着他的脖颈,螓首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白皙纤细的小腿自然垂落,在微凉的空气中激起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被轻柔地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时,泠鸢暗自松了口气,以为终于结束可以好好歇息了。然而,她显然低估了压抑半月之久的渴望。
晏铮的吻,如密集而温柔的雨点,再次落下。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占有欲,从她的眉心、眼睫、鼻尖,一路蜿蜒至唇瓣、颈项……温柔而霸道,不容抗拒,让她刚刚凝聚的清醒意识再次沉沦于这炽热的浪潮之中。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晏铮才餍足地停下。他细致地为她清理干净,换上崭新的锦被,这才将早已筋疲力尽、沉沉睡去的泠鸢,珍而重之地拥入怀中。
确认他已然陷入深沉的睡眠,泠鸢才缓缓睁开那双清明的眼眸。她微微动了动身体,腰间那铁箍般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彻底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她瞬间放弃了调整姿势的念头,唯恐惊醒了他。
她微微仰起头,视线落在他近在咫尺的睡颜上。
线条冷峻利落的下颚,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薄唇轻抿,敛去了清醒时的所有锋芒与凌厉。高挺笔直的鼻梁,勾勒出刚毅的侧影。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紧紧阖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敛去了所有锋芒。
额前几缕墨发散落,柔和了白日里那慑人的气势,只余下沉睡的静谧安详。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铠甲与棱角,如同冰川在月色下暂歇了凛冽,透出一种别样的、毫无防备的温柔。这与清醒时那个杀伐果断、威仪凛然的朔王,判若两人。
泠鸢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凝视他的睡颜。指尖不由自主地抬起,极轻地抚过他微凉的颊侧,细腻的触感让她的心尖微微一颤。
眸光变得复杂难辨。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对她的感情是何等浓烈——如同燃烧的火焰,炽热得令人窒息;又带着深深的依赖与眷恋,如同藤蔓缠绕着赖以生存的巨树;还有那潜藏于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不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城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彼此心间。
可是……
泠鸢缓缓闭上眼,将头更深地埋进他温暖坚实的胸膛,掩去眼底不断下沉的晦暗情绪。
她永远无法回应他同等浓度的感情。
甚至……无法承诺能陪他走到命途的终点。
在这寂静的黎明时分,两人命运的轨迹,如同两条紧密缠绕的藤蔓,愈缠愈紧,难分难解,却也注定了未来道路的崎岖与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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