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渟家客厅漆黑一片。墙壁上的光闪着,时白时黄,光影的来源是墙壁上的老旧电视机。
自从搬进来,这东西从没被开过,都落了灰。此刻它也算是老车上路,咔呲咔呲地响着。
画面中,Rose容颜饱满瑰丽,正说自己已经订婚,企图砍断和Jack的丝缕关系。男人笑了,他说,我兜里只有十块钱,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我了解这些,但我早已经不能自拔。
你跳,我就跳。记得吗。
只有看到你幸福,我才能掉头。
电视里黄色的日光投射在温渟的脸上。他一脸呆愣的沉浸,两个人拉扯的每字每句都异常清晰。
“你关着灯干啥呢。”
白炽灯突然被人按开。寿司站在客厅与门口的中间,一脸倦容揉着脸,好像是刚睡醒。
他趿拉着脚步走过来,“啥玩意,什么油张破,谁啊,那是啥。”
温渟条件反射举起胳膊挡住眼睛,等着眼球上的刺痛过去,直到面前落下一个阴影,遮住了光。
寿司往电视上望望,满面疑惑。
“这啥,你鹅语老师让你看的纪录片?”寿司嘟嘟囔囔,“说的这是啥玩意,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说完就一屁股躺倒在沙发上。
温渟被他颠得心一阵,旖旎的心思都被切断了。他觉得和这只知道吃睡泡妞的海豚没有一点共同语言。
他翻了个白眼,站起身狠狠吐槽,“没文化。”
寿司不服了,手指着电视,“我咋没文化了,这不是在海上吗,这不船上吗——你不学鹅语还能干啥,学的鸟语啊——”
回应他的只有砰地一声。温渟把房间门甩上了。
**
温渟侧身躺在床上。
房间里灰暗沉静,人类的生活还是挺美好的。他第一次看电影这种东西。其实他还是没懂为什么秋似月看到you jump I jump会笑。他仔细回想她当时笑容的弧度,好像是热切的,愉悦的。
于是他心里的感觉奇妙起来。
电影中的感情从零开始,竟顷刻间达到顶峰。感情真是一个完全不会跟人讲理的东西。这种不讲理的方式温渟感到熟悉,他想起以前海域里有位邻居,他叫她红姨。
其实他们鲤鱼族并不忠贞,不存在至死不渝。大多数鱼是今年择偶生卵,明年再换一位。这位红姨不一般,她跨越了生理,说一定要找到一位能相伴终生的鱼,否则她死不瞑目。
这一举动自然换来周边鲤鱼的嘲讽。表面上有鱼夸她有追求,背地里都说她死心眼,臭矫情。
温渟也有点无语,但他的角度不大一样……
他们鱼本来死的时候就不会闭眼。
但不管怎样吧,红姨看他小屁孩不像其他老顽固一样没救,便经常坐在自己家寄居壳的门口,把温渟拽过来,絮絮叨叨给他灌输一些良好的感情观念。比如,对自己的老婆一定要有责任感,因为这自然界并不公平,明明雄性力强,却是雌性产卵。毕竟这是件如此辛苦的事情。就更别提哺乳动物了,女人竟然要怀胎十月。孩子月份大了,戳一戳,里面的胎还会在肚皮里动嘞。
看温渟没反应,红姨看出来他没懂,阴森森补充道,就和你小时候生的那寄生虫一样。虫子从皮下经过,给鱼皮鼓起一个包来。
温渟小时候生过绦虫,差点死了。他摸了摸肚子,吓一哆嗦,把这当恐怖故事听了。
红姨说自己最羡慕海马,于是带他去海马栖息的海域。他们去的时候巧,海上刚好有船只经过。人类总喜欢在船上挂风铃,那船就像一架巨大的钟琴,海上风大,将叮叮当当的余音吹远到阔海高天。
那雄性海马就是在这时,拉起雌性海马的手。在梦幻的余韵中,两只海马绕圈,并游上行。他们绕开鱼群,穿过珊瑚,在一片宽阔湛蓝的海域中,翩翩起舞。
旁边竟然传来细小的抽泣声。温渟转身一看,红姨竟然哭了。
“我会找到我的海马先生。”红姨抹着眼睛说。
眼泪柔软,话语却坚硬。那一双海马的画面确实美得震撼,温渟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可舞蹈时间已经结束,两只海马一起往家的方向游走了。
温渟没看够,嘀咕道,“这么美,怎么不多跳一会呢……”
“你看那只雄海马的腹部,那是育儿袋,已经鼓起了。海马是不会让自己老婆吃苦的,卵都是老公来孵。”红姨语气不满,念念叨叨,“我们鲤鱼族天生没有这么好的生育条件,所以你得成为更好的小鲤鱼,不仅能保护她,还要照顾她,献出你所有的忠诚。这样才算对得起她。”
他当时没太听懂。
可惜鲤鱼族终究不是海马。红姨只是灵力普通的鲤鱼,心愿一生未实现,两百年后就故去了。族内的人普遍长生,却有老人家叹息,死亡是一种祝福。红姨的灵魂穿过深海的上方,据说她会去到深海与归墟的交界。据说乘坐渡船以后,她便能转世投胎,迎接新的,未知的生活。
温渟闭上眼为她祷告,格外虔诚。他突然懂了,为什么死亡是最好的祝福。红姨的生命和**就像错齿的轴承,永远合不上。无止境的生命对她来说,是一种诅咒。温渟帮她关好水泡棺材,默默说,恭喜红姨,希望你这次运气好一些,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鱼生。
窗帘留了一道缝,透了一丝月光进来。温渟翻了个身,任月光洒在眼上,世界也是这样安静。他托着腮无意识眨起眼睛,歪着头的样子格外呆懒。
原来最好的教科书是实践。又绕了两百年,那些听不懂的话和今日的心绪第一次对接,豁然开朗。突然通开的念头像把猛烈的火焰,炙热的缘由太单一。
翻来覆去以后,眼里,心里,白天,夜里。都只有这一个人。
**
温渟的厨艺着实不错,秋似月甚至觉得有点惊喜。就是菜量太大,一直催她吃,撑得她睡不着。而且那条糖醋鱼,味道特别好,她明明吃饱了,就是嘴馋得不想把筷子放下。
一天的惊吓过后,神经也疲惫下来。但脑子里事情太多,她一直半睡半醒,就这么迷迷糊糊到了半夜。
大概是因为麻醉剂的原因,秋似月觉得自己嗓子特别干,像被腻住了似的,怎么咳也通不开。第无数次翻身之后,她终于受不了这半窒息的感觉——她忍着困意果断踹开被子,懒得开灯,摸索去了客厅。
瓷杯落在大理石岛台上。大半杯水喝下去,嗓子里的腻感依旧在。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于诗凡往溶液里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对啊,应该只是单纯的麻醉剂而已。
别是自己记错了。
她摸黑按亮了手机,另一只手还拿着装满水的水杯,踢踢踏踏往卧室的方向回去。
医生的报告……她放大某一部分,嗯,确实说这只是最普通的静脉注射医疗麻醉剂。不是,于诗凡这人怎么这么小儿科?倒是胆子一点也不小儿科,用这么普通的东西去冒充。
她摇着头噗嗤一声笑。咯噔一声,她突然踢到什么东西,痛得尖叫出声——
得意忘形的时候总得走点弯路。
她忘了自己晚上在客厅用了许久的笔记本电脑。她毛病多,嫌笔记本放身上太凉,就拖了一个木制的椅子过来,把电脑放了上去。
好嘛。现在给自己设置了个路障。
脚趾传来痛楚的知觉,把她所有迷糊的脑细胞都激活了。椅子被她踢倒一半,冲着她的腿部砸过来。
完蛋。
啪嗒一声。
椅子突然被踢飞,落在地上时发出巨大的响声。秋似月在惊愕中被人抱了起来,手中的水一扬,毫不客气泼了救命恩人一肩。
“啊啊啊啊啊啊——”
她惊声尖叫起来。屋子里怎么有人啊!
“是我,是我——”男人大声急道。
声音耳熟。秋似月愣住。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空气再次安静起来。
啪地一声。秋似月把双手拍在了温渟的脸上。她缓缓凑近,闻到一点点淡淡的海盐烤奶的安心味道。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两双眼睛静默地看向对方,温暖的气息混着空气,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温渟视线下移。她刚喝过水的嘴唇很饱满,被水浸过的亮泽在中央闪了一秒,温渟想仔细分辨过去,头微微向前倾,去追逐那一闪而过的亮光。
她手上使了点不轻不重的力气,足以把温渟的脸定在原地,又不至于完全推开。
她低声嘟囔,“你怎么在这里。”
温渟没说话。
秋似月脑中叽里咕噜地转着……她开始严重怀疑起这麻醉剂的后遗症,难道温渟晚上吃完饭没回去一直在这儿,是自己记错了吗……
“秋似月。”
温渟突然出声了,声音空荡又轻巧。
“我室友泡澡忘记关水,家里被水淹了。”他平静的叙述,“我没地方去。就想偷偷在你这儿借住一晚。”
“你不介意,对吧。”
听起来还怪有道理的。
秋似月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震住,还在愣神。温渟说完也没等她,自顾自抱着她往屋里走。
秋似月刚才的惊魂未定立刻被另一种震惊代替。慌张中,她举着水杯挂上温渟的脖子,冰凉的水杯贴在温渟的皮肤上,激得他脑壳都哆嗦了一下。他把秋似月放在床上,被子拎到她的脖颈处,一刻也没停留,转身打算走。
“喂!”床上的人把他叫住了。
“你这是私闯民宅啊。”
是黏黏糊糊的抱怨语气。
温渟失笑,索性又转身回来了。俯视她的感觉很奇怪,他蹲在床边找了个好位置,就地坐下。
“我睡沙发上行吗?”他商量着。
似月把被子往上拎了拎,只露出一双眼睛,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温渟看着她乱转的眼睛,又笑了。黑暗里他的面容模糊,但一双眼睛晶亮。他把下巴搭在床上,暗黑的眸子瞪大,只为看清她的全貌。秋似月看他向上看一只盯着她,那模样就好像满眼都是她一样。月光把他的头发映得毛茸茸的。
秋似月伸手在他头顶上,堪堪摸到毛茸茸的光晕,“温渟,你特别像只小动物。”
那人一愣,“你养过吗?”
秋似月摇摇头,“没有。”
“那你想养一只吗。”
秋似月的呼吸一窒,可空气中的分子都被他的味道占据了。她感觉自己置身于太阳暴晒的海滩,烫得快要站不住。
手突然被人压住。有重量袭来,温渟下巴靠了过来。
被子外面那人又催促了一声,“想养吗?”
他这么急切地寻求答案模样莫名把她取悦了。心激烈的跳动明明是危险的征兆,但她从这急切中捉住了一丝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能让她放心地去追逐冒险。
细若蚊蝇的声音传来。
“有点想。”
台词来自电影泰坦尼克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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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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