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季照安的举动实在危险，江熠按下本能的想法，心绪复杂：“你不必和我说这些，照安，这些事关乎你的安危，你太冲动……”
“你会说出去吗？”季照安打断他，直截了当道，“尹九，你会背叛我吗？”
“……”良久，江熠移开视线，“不会。”
季照安追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笑容灿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是我朋友，我为什么不能和你说？共患难不就得生死相依？互相提防多没意思，真要看错人了我就自认倒霉行了吧——好了你别张嘴说话，先疗伤，我给你护法，保证无人打扰。”
像是生怕江熠再说点什么他不爱听的，季照安说罢就起身退开了，眼睛一闭直接在江熠对面打坐了。
江熠：“……”
江熠看了眼匿形阵外的障眼阵和迷阵，错落交叠、不留一丝缝隙地包裹住他们，足以迷惑引走绝大多数修士。
这样的布阵手法已然成熟到他挑不出一丝错来，甚至季照安选的落脚点也很巧妙，这座山山体并不高大，八面群山起伏环绕，灵气稀薄若有似无，山腰坐落一间破败庙宇，山脚临着两处荒野人家，是一座在凡人和修士眼中能入眼却并不起眼的小山，不够隐蔽，但躲避视线刚好。
他的徒弟真的成长了很多。
说不欣慰是假的，只是江熠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季照安的境界已经稳固，他该尽快拔除蛊虫并废了季照安的修为，然后带他回宗门。
他故意受伤在季照安面前显出弱势，一是因为分身无法长期维持高境界，被发现不如主动暴露；二便是他想借此逼季照安认清局势、主动稳固境界。
而今意外之喜来了，江熠却犹豫了。
他没有机会再次获取季照安的信任，他只能也必须一次性解决所有事，拔除蛊虫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可修士废掉修为便与凡人无异，更会终生病痛缠身。
江熠清楚，所以难以动手。
但他没有退路。
他可以心软，唯独不能手软。
江熠凝望几步外的青年，好像再如何纵容也无法弥补，经年的亏欠还未填平，便又要将他推入深渊。
有鸟雀在头顶枝条上落脚，细细梳理羽毛，林间一下静谧起来，察觉到那道视线消失后，季照安缓缓睁眼，看向江熠的目光下隐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江熠迟疑了，但季照安不在乎了。
他是怨恨江熠，但他发现原来这个人能陪在他身边也很好，从前是他要求太高，江熠对他的好是基于愧疚补偿又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要什么纯粹，他现在对江熠就纯粹了吗？
他熬不了没有江熠的日子了，江熠有什么目的都无所谓，这师徒做不做也无关紧要，他只要江熠爱他、心甘情愿陪着他。
……
至多一月。
同季照安说了会留下的江熠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树妖，想，他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东妖境还是好玩，来时岓，我给你戴上。”
江熠闻言转身，一张粗糙面具忽地扣上脸，短暂的黑暗后映出另一张树妖的脸。
季照安头顶绿油油的枝丫在空中晃荡，他伸手往江熠头上薅了一把，扯下两片枯叶给江熠看，笑的树皮皱成一团：“老树妖带着小树妖，我看我们不如就在这儿找个空地扎根吧，千百年之后说不定也能长成连理枝。”
这样暧昧不清的话江熠已经听了许多，他已经能做到泰然处之，但季照安熟稔地揽过他时，他还是没忍住道：“照安。”
季照安：“嗯？”
他们身形相差无几，季照安只是随意地将手搭在他肩上，是一种较为亲密的朋友之间的动作，但偶尔的，季照安会顺手滑向他肩侧将他带进怀里，多是为避让行人或带他看摊贩所售之物，不知是不是错觉，江熠觉得季照安很喜欢这个动作；夜间睡觉时，季照安也喜欢枕在他肩上睡，于是总会有那么一些时间，季照安的额头鼻梁会抵在他脸侧。
大概是季照安的行迹总是含糊朦胧，在极少数时候，江熠会因为这些动作想到“耳鬓厮磨”这个词。
说不上反感厌恶，这是他的徒弟，便是明知季照安对他心思不正，他也允许过他的靠近，江熠清楚尹九接受这些行为绝无异心，却无从分辨季照安有没有。
于是带着种难以言喻的荒唐感，江熠道：“你说过你不喜欢男子。”
季照安拧眉作势回忆了一番：“好像是说过。”
江熠生出些无奈的无力感：“你清楚自己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么？”
揽着他的人突然站定了，江熠侧首，褐黄粗糙的树皮后藏着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愁苦地盯着他：“……不知道哎。”
江熠：“……”
季照安无辜地摸了摸下巴上的树皮：“怎么了？是我太黏着你了？你不喜欢？”
江熠问：“你喜欢？”
季照安认真点头：“喜欢啊，不喜欢我干嘛要黏着你。”
江熠忽然想知道更多：“那你喜欢江熠什么？”
季照安有一瞬的怔愣。
江熠道：“你与我亲密万分，却不知对我是何种感情，或有冒犯，但我还是想知道，十年前，你对无忧长老真的是男女之情吗？你与他可有亲密更甚于我？他有何处能令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东妖境的街头混沌杂乱，季照安看着面前披了两层面具的人，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好像跨过十年光阴和万里地界、隔着厚厚的伪装，他终于能触到江熠这个人。
平遂峰的无忧长老绝对不会问出这些话。
有点可爱，季照安想。
还很有趣。
不过这些远远不够。
他要江熠带着枷锁爱他，他想看江熠爱他——身为师长，身为仙门正道，不能自已地爱他。
“当然是，我不知道与他算不算得上亲密，至于爱他何处，”季照安笑吟吟道，“都爱啊，爱他修为深厚无所不能，爱他身居高位清逸岑寂，爱他对我关怀备至……”
有妖勾肩搭背嬉笑走近，其实距离江熠还有一些余地，季照安还是捞过江熠向后退了两步：“爱他……是我师父。”
青年的言语轻轻沉沉落在耳边，轻佻而魅惑，说实话，这样的回答是出乎江熠的预料的，是以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如果前面都能总结为被错认的崇拜之情，那最后这句要如何归类？
江熠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他总想着季照安只是分不清感情，但事实上他无比清楚，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早在堕海秘境中他就看出来了，季照安对他不止有恨。
与其说他是在跟季照安确认真假，不如说他是在逼自己承认，他的徒弟真的对他存着不同寻常的心思。
季照安牵了牵唇，松开江熠道：“是不是挺无耻的？”
江熠没法答。
季照安也不在意：“世人皆说是他江熠背离师德，但其实不然，是我贪得无厌大逆不道，今日之果不过是我咎由自取，原本也没什么好怨的，不过或许是我修心不够，积年累月下来，我还挺怨恨他的，但一见面我又发现，我还是爱他。”
“我都面目全非了，他居然一点没变。”
“变化也意味着机遇，说明你的前路比他好。”江熠收回视线往前走，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怎么想来东妖境？”
季照安哭笑不得地看着江熠的背影，他发现这人披着伪装居然还是会忍不住逃避，这事对他来说就真的那么难以接受？
季照安发现自己愈发恶劣，江熠越是这般，他就越想看江熠爱上他的模样。
他上前揽住江熠，顺着答道：“躲人啊。”
“躲谁？”
“江熠。”
江熠顿了顿：“为什么要躲着他？”
季照安的神色有些懊恼：“他对魔修深恶痛绝，肯定要追杀我，我打不过他。”
江熠失笑，便又听季照安道：“怕保护不了你。”
江熠怔了下，感觉肩头那只手微微收紧了，季照安道：“你受伤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我只是害怕，怕我护不住你、连累你，我原本脾气应该没这么差，是那只蛊虫总影响我，但你放心，我跟它斗智斗勇好些年，肯定不会为它所控的，我也会炼化魔气，以后一定能在你受伤时帮你疗伤的。”
季照安举手做发誓状，信誓旦旦又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一副只要他有半点犹疑就能继续列出八百条保证的样子。
江熠缓声问：“你跟我说那些有想过要吓走我么？”
季照安耷拉下脑袋：“……嗯。”
江熠只觉整个胸腔都泛着酸涩的疼，季照安又低声补充道：“我没有其他知心的朋友了，时岓，我怕吓走你，我说那些其实更想让你可怜可怜我。”
江熠闭了闭眼：“你就没想过，万一我真吓走了，还把那些事宣扬出去呢？”
季照安道：“愿赌服输，我赌你舍不得，反正除去这条命我一无所有，输了就输了，赢了还能多个朋友。”
江熠的手无声收紧，想骂他冲动无脑，又不知从何开口，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堵得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气氛一度有些僵，季照安拍拍他的肩，江熠抬眼，季照安冲着面色难看的他咧嘴一笑：“我赌赢了。”
杜兴（阴阳怪气版）：没有其他知心的朋友了[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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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经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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