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室,昏黄的灯火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粗糙的墙面上。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灯油的焦糊味,还有一股名为“对峙”的沉重。
叶昭的话语,像淬了毒,扎进沈清辞的心底。
林修远…那个他一手提拔、视若臂膀的首席弟子,竟会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为了地位,为了那点可笑的“偏爱”,就构陷同门,手段如此卑劣狠毒?
沈清辞的瞳孔深处,透露着震惊、被背叛的刺痛、以及对叶昭遭遇的深切痛楚,这种感觉几乎让他窒息。他放在石床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粗糙的兽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干涩得发紧,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霉味的空气也无法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与寒意。
“林…修远…” 沈清辞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沉痛和一种属于宗主的、沉重的清明。“竟是他…”
他看向叶昭,少年眼中的怨恨、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颤。叶昭的指控,逻辑清晰,动机明确,与他所了解的林修远的性情转变、对叶昭莫名的敌意丝丝入扣。沈清辞不是傻子,他信了。他信了叶昭的清白,也信了林修远的背叛。
“叶昭。”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你所受的冤屈,为师…知道了。林修远所为,天理难容。”
叶昭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但眼中的偏执并未褪去,反而因为沈清辞的“知道”而燃起更亮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火光。“知道了?那又如何!师父,您要如何‘容’他?用您那套门规戒律?关他禁闭?罚他面壁?他害我根基差点被毁!害我被当作叛徒像狗一样扔出山门!他该死!”
最后三个字,叶昭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在石室里激起回响。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那柄擦拭得寒光闪闪的短剑被他“哐当”一声重重拍在石桌上,仿佛在宣泄着无处可去的杀意。
沈清辞看着他,目光如古井般深邃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为师理解你的愤怒,叶昭。此等构陷,断人前程,毁人名节,罪无可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压下了叶昭的嘶吼,“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铁证如山!才能让他,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在宗门法规、在天下人面前,无所遁形,付出真正的代价!”
他微微前倾身体,即使被束缚着,那份属于宗主的气度依旧迫人。“以暴制暴,快意恩仇,固然解恨。然而,你杀了他,你便成了真正的‘叛徒’,成了滥杀同门的‘魔头’!你母亲的冤屈如何洗刷?你被污的名声如何昭雪?青玄宗的污浊,又由谁来涤清?难道你要让亲者痛,仇者快,让林修远死得不明不白,反而坐实了你‘畏罪杀人’的罪名吗?”
沈清辞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在叶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上。叶昭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那滔天的恨意和委屈,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看着沈清辞,看着那双深邃眼眸里的痛惜、理解,还有那份坚定不移的…期待?期待他选择一条更艰难,却也更彻底的路?
“证据?” 叶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和无力感,他颓然地坐回石凳上,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去哪找证据?那张卷轴天衣无缝!红章是真的!林修远做事滴水不漏,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刑部都听他的!我拿什么跟他斗?拿什么找证据?难道回去自投罗网,让他再废我一次修为?”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对自身无力的愤怒。
“所以,你便将为师掳来此处?” 沈清辞的目光往后扫过自己被捆绑的手腕,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这便是你想要的‘公道’?将你的师父囚禁于此,看着他为你忧心如焚,看着他被宗门猜忌,看着青玄宗因宗主失踪而陷入混乱?叶昭,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母亲若在天有灵,会希望看到你如此行事吗?”
“母亲”二字,瞬间打开了叶昭强撑的硬壳。他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痛楚和迷茫,那层冰冷的算计和偏执出现了裂痕。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沈清辞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为师并非要你放下仇恨。这仇,这冤,我们必须报!但要用堂堂正正之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林修远身败名裂,受宗门极刑,让所有弟子都知道,你叶昭是清白的!这才是真正的公道,才是对你母亲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叶昭:“为师必须回去。回到青玄宗。只有为师回去,才能稳住局面,才能暗中调查,才能接触到那些可能被林修远忽略或无法销毁的蛛丝马迹!才能为你…翻案!”
“不行!” 叶昭瞬间又炸了起来,眼中的脆弱被强烈的恐惧取代,“绝对不行!师父,您太天真了,林修远既然敢做,就必然防着您,您回去就是羊入虎口!他一定会对您不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您这个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人,您回去就是送死!” 他冲到石床边,双手撑在床边,俯视着沈清辞,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和焦虑,“我不能让您回去,我不能!”
看着叶昭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超越师徒界限的担忧和固执的保护,沈清辞心中微微一震,有些异样,但此刻更多的是无奈和一丝…暖意?他叹了口气,知道硬碰硬不行。
“叶昭。”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你担心为师,为师明白。但为师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更非毫无心机之辈。林修远虽有算计,为师之所以能当上青玄宗宗主,不仅是我一手创立,也是为师实力不容小觑,如果为师如同废材一样,那何来的我?根基尚在,亦有可信之人。只要为师小心行事,他未必能轻易得手。”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被绑得发麻的手腕,语气带上了一点请求:“松开为师,我们好好商议,如何?”
叶昭死死盯着沈清辞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实性和风险。他内心剧烈挣扎:
让师父回去?太危险!不让师父回去?师父说的对,没有证据,自己永远背负污名,复仇也无从谈起。师父…似乎是唯一能帮他翻盘的人。
过了许久,久到油灯的灯芯爆出一个灯花,叶昭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他眼中激烈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信任。
他伸出手,不是去解绳索,而是猛地抓住了沈清辞被缚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好,师父,我信您一次。” 叶昭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我可以跟您一起去找证据,但您必须答应我,不能独自回宗门!要去,我们一起,而且——”
他凑得更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几乎要望进沈清辞的灵魂深处:“这一路上,您必须听我的!我说哪里危险,就不能去,我说该怎么做,您就得怎么做,我要保证您的安全。否则,我现在就解开绳子,您哪里也别想去,就在这里陪我‘看清’。”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威胁,却又无比认真。
沈清辞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固执和担忧的脸,感受着手腕上那不容忽视的力道和温度,心中五味杂陈。这算什么?被徒弟绑架后又被徒弟“保护”?还要求自己“听话”?
荒谬感涌上心头,但看着叶昭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近乎病态的在意和保护欲,沈清辞知道,这已经是叶昭在巨大愤怒和不安中,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信任了。他需要证据,叶昭需要安全感,这看似荒唐的“听我的”,是叶昭唯一能抓住的保障。
沈清辞沉默了片刻,最终,在那双固执眼睛的逼视下,他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一个带着无奈、妥协,却也有一丝奇异安心的动作。
“可以。” 沈清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为师答应你,同行,寻证,暂不回宗。也…尽量‘听’你的。” 他在“听”字上,微妙地顿了一下,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无理要求的纵容和提醒。
叶昭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松了下来。他吁了一口气,眼中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他没有立刻松开沈清辞的手腕,反而像是确认般,又握紧了一下,才慢慢地、一根一根手指地松开。
然后,他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小心翼翼地解开束缚着沈清辞双手的麻绳。粗糙的绳索摩擦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低垂的眉眼显得异常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石室里,只剩下绳索摩擦的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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