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在五峰山上的傲气模样,段啸天此刻在何姨面前表现得如孩童般乖顺,即便是被何姨训,也只得咧嘴笑两声。
宛若平常人家随时可见的和谐画面,看不出丝毫异常。
姜雪枝偏头去看萧却燃,希望能从对方脸上找到和她一样的疑惑。
然而萧却燃也只是扬起嘴角,弯眼朝她笑:“怎么了,师父?”
“……不,没什么。”
朝夕相处的段啸天察觉不到,和她一样初次见面的萧却燃也察觉不到,为何唯独她一人能感知到何姨身上散发出的浓厚妖气?
还是说段啸天明明知道何姨的真实身份,却故意瞒下?
不对,如果真是有意瞒他们,根本不可能让何姨大大方方地出来走两步……
“师叔,您怎么了?从刚才开始,您的脸色就不大好?”
段啸天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耳旁响起,打断了姜雪枝的顾自纠结。
对上几人关切的目光,姜雪枝连忙摆手否认:“无事无事。”却有意无意避开了何姨的视线。
一旁的萧却燃将姜雪枝不自然的神色收于眼底,抬眼看向段啸天。
“既然师兄安然无恙,我与师父就先下榻城中客栈,待师兄省完亲,再一道返回五峰山。”
“好。”
转出隐蔽的小院,回到城中热闹的市集,萧却燃才问到方才的怪异。
“师父可是在那院中察觉了什么?”
心下一沉,姜雪枝没有立刻回复,想了想,却也没刻意瞒着对方。
“何姨的身上有妖气。”
通常来说,一个人身上能有如此浓厚的妖气,不是长期与妖物为伍、浸染至深,就是……她本身就是妖。
萧却燃一惊,方才同处一处,他可是全然无知。
“那段师兄……”
姜雪枝摇摇头:“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道何姨的真身。”
段啸天面对何姨时表现出来的信任不像是假的,就像是一对平凡的母子。
最坏的结果不外乎妖物伪装成何姨,趁段啸天不在想将孩子们尽数吃掉。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段师兄,或者是除掉……”
抬手打断萧却燃,姜雪枝一改方才的犹豫:“若是那妖当真有害人之心,城中应当早有风声,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骗了你师兄,也没有到非得将她除掉的地步。”
当然,若是日后生出害人之心,她会负起斩草除根的责任。
萧却燃带路,二人往北宁城中最大的客栈走。
“若师父是段师兄,会认为何姨藏起真身是故意欺瞒、别有所图吗?”
引路的萧却燃头也不回,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夹杂着摊贩的叫卖,听得不大真切。
“会。”
指尖无声嵌入掌心,萧却燃脊背绷紧。
下一秒又听姜雪枝接着道:“但无欲无求是真正的仙人才能做到的,你我修仙之人尚不能保证绝无二心,又何况是妖呢?”
妖物本就生于欲念,一枝花、一棵草,有了欲念,经成百上千年的修炼,才得以化形。
执念也好,妄念也罢,一念生而百物发。
北宁客栈是北宁城内最大的客栈,也是整个北宁国境内最权威的连锁客栈。
也不知道萧却燃跟客栈老板说了什么,二人被恭恭敬敬地领到了客栈最高层,明显不是平日里会对外开放的上上房。
“师父今日好生歇息,若是对北宁城感兴趣,明日徒儿带您好生逛逛。”
轻快的声音显示着萧却燃此刻极佳至少不算低落的心绪,离开前还好生叮嘱了一番姜雪枝锁好房门。
“又不会有贼人闯入,就算真闯进来了,为师我还打不赢一个小小的窃贼吗……”
但出门在外还是留了个心眼,锁好门,姜雪枝和衣睡去。
半梦半醒间,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不知何时已是站立着的姜雪枝缓缓睁眼。
贼人没来,妖倒是来了。
“何姨,你这是做什么?”
周遭灰蒙蒙的幻境仍是北宁城的街道,却与姜雪枝在白天看到的有着微妙的不同,一身素衣的何姨立在街道的正前方。
来来往往的百姓从二人身旁穿过,仿佛看不见她们一般,却能准确地避开二人挺立的躯体。
不复段啸天面前的和善,何姨面无表情,在姜雪枝面前露出真实的自己。
“何必惺惺作态,你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份吗?除妖师!”
除妖师?
姜雪枝摊了摊手,语气无奈:“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修仙之人,只是偶尔会受托下山除掉在俗世为非作歹的妖物。除妖师这个身份听上去比修仙者要像牛马多了,不是吗?”
何姨眉头一皱:“牛马?我管你是牛是马,既然此番进了我的幻境,就别想再出去!可恶的除妖师!”
“喂喂,我不是都说了我不是除妖师……”
霎时间,天旋地转,幻境溶解,接着又重铸成另一番模样。
简陋的茅草屋前,粗布襁褓之中婴孩嚎啕大哭,却迟迟无人现身。
过了许久,阵阵妖风呼啸而过,林叶掩映间,一道曼妙的身影款步而来。
那女子动作轻柔地抱起婴孩,捧在怀中悠悠摇晃,嘴上还轻哼。
“原来你就是这么成为段啸天的救命恩人的。”
女子的面容与如今的何姨极为相似,想来是她为了瞒过段啸天她作为妖不会老的事实,刻意随着年月的流逝老化了面容。
耳旁传来何姨的声音,却不见其身影:“只要你不乱来,企图强行打破幻境,在幻境之中你不会有性命之忧。”
姜雪枝看着女子抱着婴孩走进茅草屋,嘴上草草应着:“好好好,那我还要多谢你的体贴了。”
春草丛生,红叶飘零,白雪在地面积成了厚厚的一层。
襁褓中的婴孩逐渐长成段啸天的模样,更加青涩的,更加意气风发的。
围在女子身遭的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大的领着小的,从茅草屋搬进了姜雪枝白天到访的小院。
“你很喜欢孩子吗?”
细细的风拂过耳畔,年迈些的何姨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与姜雪枝并肩而立。
“可恶的除妖师抢走了我的孩子,我要向他们复仇。”
“人类丢弃他们的孩子,那就由我接收。”
这是什么逻辑?还能这么等同?
叹了口气,姜雪枝看向何姨没有一丝迷惘的侧脸:“你这不叫复仇,叫做慈善。”
是了,复仇应该是更加不计后果的,更加泯灭人性的,而不是让一个妖变得比人还像人。
何姨只是摇了摇头:“若是去抢人类的孩子,那我与那群除妖师又有何区别?”
小院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何姨的面容也变得柔和,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和这些孩子们在一起,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过去的仇恨……但你们这群所谓的‘修仙者’的出现,让我意识到,迟早有一天你们依旧会再次抢走我的孩子。”
何姨的声音再次变得尖锐:“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幻境里吧。”
姜雪枝身侧的身影再次消失不见,化作一阵风。
小院中传出段啸天坚定的声音:“何姨,我决定了,我要去五峰山!”
姜雪枝挑了挑眉,原来段啸天是这时候决定拜入五峰山的。
几乎已与如今的段啸天面容重叠,日后被顺利收入凌霄峰的天才,毅然决然跨出了小院的门槛。
段啸天离开,姜雪枝与何姨隔着敞开的大门,遥遥对视。
“又一次……你们还是又一次把我的孩子抢走了。”
隐忍痛苦的女声直接在姜雪枝耳畔响起。
晶莹的水珠从何姨的眼角滑落,在本应是泥土的地面荡开一圈圈在水面才有的涟漪。
熟悉的天旋地转感,眨眼间,幻境构筑出的已不再是简陋的茅草屋,也不是欢声笑语的小院。
是一个大大的铁笼,七八个孩童挤在一处,脚边是散发着酸臭的糊状物。
“小兔崽子!吃不吃!不吃就等死吧!”
铁笼外的糙汉操着满口脏话,狠狠踹了两脚笼子便离开了。
姜雪枝愣在原地,这是哪儿?
“嗯?这是哪儿?”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何姨的声音,替姜雪枝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姜雪枝更是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不是段啸天的过去吗?”
何姨也一头雾水,否认道:“你以为我从前看了多少遍他的经历,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难不成是混入了你的灵力生成的?”
姜雪枝连忙摆头:“我也没来过这种地方。”
不是她的,也不是段啸天的,还有谁的灵力会被混进幻境?
得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答案,姜雪枝心里发怵。
此时此刻正睡在她隔壁房间的好徒儿。
姜雪枝正才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把我拖进了幻境,和我同行的那个男子呢?”
按理说,他们二人都是何姨深恶痛绝的“除妖师”,为什么只关她一个人,这不公平!
何姨迟疑片刻,回道:“那小子一直都在啊,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难不成这个场景是他的回忆里的?”
姜雪枝心情沉重地点头,恐怕正是如何姨所说。
蹲下身去,透过铁笼栏杆的缝隙辨认被杂乱的头发盖住的面容,姜雪枝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容。
男孩的衣衫被扯得凌乱,沾上湿泥的发丝贴在颊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不似另外的孩子盛满绝望,而是分外有神。
正当姜雪枝准备上前细细打量一番,幻境却再次发生变化。
熏烟在紫檀木床边袅袅升起,精致的帘幔后搭着一只保养得当的手,床边跪着的人影则伸出手去,双手握住那只明显属于女子的手。
“母后放心,我一定去五峰山取得诛仙草!”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写满担忧的面容。
浑身一颤,姜雪枝双腿发软,不是她那好徒儿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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