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人多得出奇。
如果换成出道前两年，人多到这个地步，自然是好事。多多益善。但这天早上，韩漠桢一下车，就意识到了问题，回身去找经纪人：
“王哥，等下麻烦礼宾组照顾着Ali……今天好像人比以往多。”
“确实更多。”王哥口气也很严肃，但又加了句：“也算是你们总算熬出头了。礼宾组那边都知道情况，不用担心，我和小钱联系好了。你们护照没忘就行。”
沈顷潇下车后第一时间凹造型，第二时间听见了韩漠桢那边的对话，转身去找清水空音，正好清水空音也走过来，什么都没说，但是紧紧挨着沈顷潇站。明翌见状，走到清水空音另一边，和沈顷潇一起把人夹在中间。
沈顷潇伸手揽着清水的背轻轻拍拍：“没事的。等会我和你一起。”
那边的明翌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清水的手忽然扯住了沈顷潇的手腕。
——这种事情由来已久了，沈顷潇也见过一两次。事情的起因是他们出道第一年还没火的那阵子，因为《Sing手记》节目录制期间出了点岔子，事后被节目主持人发微博内涵，话里话外都是嘉宾不懂事、带不起来，节目遭了大罪，自己受委屈。原本只是可以饭局上赔个罪、说点好话的事情，但因为那位主持人也是靠粉丝起家的前职流量演员，第二天M-Genie到机场时，就被堵在路上线下anti，有人特地用清水空音听得懂的语言骂了一路。
当天上飞机后，沈顷潇就坐在清水空音身旁，也第一个发现了对方的异样。飞机起飞十五分钟左右，清水忽然很难受地蜷缩下去，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沈顷潇以为他只是有点缺氧，正试图把座位上的吸氧设备取下来时，却见清水已经昏了过去。
飞机上请了医生来看，认为是呼吸性碱中毒，过呼吸的诱因很可能是机场路上的剧烈情绪刺激。清水醒过来后，人还没完全清醒，只能和团里唯一讲日语比较流利的沈顷潇讲话。那天在飞机上，他很小声地说，Syn对不起……告诉大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搞砸录制的。
沈顷潇原本没有当回事，因为录制当天，清水只是看起来有些走神，和另一个喜剧艺人嘉宾的互动效果不是特别好，仅此而已。实在不到“搞砸”的程度，只是主持人常年被捧惯了，一下子看到不顺心气的新人，有些窝火。
他以为是这样，于是摸摸自家狸宝的手背，说没关系，不是我们阿狸的问题……清水却忽然说，因为很怕那个前辈。
沈顷潇问了几次，才知道他说的“怕”不是怕主持人，而是和他们一同录制的那个很有资历的喜剧艺人。
清水空音说，Syn来到东影以前，东影的社长、董事、本部长等等一起吃饭，会邀请练习生一同入席。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那位喜剧艺人，“他喂我……让我吃东西，抱着我……喂我喝酒，喝了很多，还……”
他说不下去了，人有些发抖。沈顷潇怕他又发作，连忙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慢慢来……慢慢来……我在听。”
“他亲我……让我用嘴巴喂给他酒……很多次。”
“Ethan不知道……都不知道。只有几个人……Syn不要说给别人……好不好，拜托你……”
那天下飞机时，一直是沈顷潇搀扶着他。住进酒店时，也一刻不离开清水空音的视线。直到晚上，明翌和许沅带着稍微恢复了一点的清水空音出去吃东西，沈顷潇才躲在浴室里哭了出来。
他想过把这些告诉韩漠桢，但也知道不会有用，何况阿狸说过不希望他讲出来。这件事变成了两个人的秘密，而那之后，清水空音再也没出演过任何综艺。
否则，《红心游记》这种霓虹旅行企划，原本该是他的份。
甚至走机场或者出席会和人群密集接触的活动时，有几次沈顷潇也看到清水空音走到角落蹲下，捂着口鼻让自己避免过度换气。其他成员也知道阿狸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演唱会时毕竟和观众有距离，但机场里往往有无数摄像头怼到眼前，沈顷潇也会特地让其他人注意一下，把清水空音护进整个队伍的中间。
今天的机场也是这样，最后是明翌打头阵，沈顷潇和许沅一左一右跟着清水空音，韩漠桢走在最后。人群涌上来时大有势如破竹迹象，沈顷潇这边刚好还能和不少尖声问他问题的人互动。摆出和颜悦色的笑脸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另一手始终紧紧扶着清水。最外层有礼宾组和安保护送，所幸问题不大，顺利过了海关，进入贵宾候机室。
一到能坐下来的地方，清水空音就有些站不住，倒在沙发上喘得厉害。两个经纪人都走过来看，直到清水好一些后才去管其他团队。Staff围上来时，沈顷潇也没离太远，拎着自己那个扁扁的托特包漫无目的地乱转。过了一会，明翌过来小声问了清水几句什么，沈顷潇才走过去，明翌也抬头问了他：“潇你吃不吃？”
原来是来问清水要不要吃点什么。最后是明翌和沈顷潇一块去拿食物。许沅想要蛋糕，但为了陪阿狸不能一块来，桢哥则火速冲去贵宾室的面食区。“也就他上飞机前大吃一碗，下来脸还没事。”明翌揶揄。清水空音刚刚虽然什么都没要，但他俩还是拿了果汁、水果和零食之类的。等明翌那边装了一盘走开，沈顷潇还要把明翌要的沙拉拿一点回去。
轮到他自己，反而开始思来想去。徘徊许久，最后只夹了一个小餐包。
原本还会再徘徊一阵子，却在踱到饮料台前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沈老师？”
沈顷潇回头一瞄，撇撇嘴，不看来人，继续斟酌饮料：“MV三号才拍，我们赶拼盘，您去卖防晒霜吗？”
“那边现在是冬天。”照夜白温声道，“而且，你们的悉尼拼盘，是我主持。”
“……”忘了这茬。沈顷潇发现照夜白是像没事人一样晃过来的，没拿餐盘，“我这有人要照顾，”他说，“白老师有话快说。”
“？”照夜白反而演起无辜了，“我没有什么话，只是来看看……”又凝神望一眼沈顷潇的模样，很认真道：“沈老师……好美啊。”
沈顷潇望着他，睫毛颤了颤，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动作，不让手突然抬起来，像从前一样害羞时下意识整理头发。
可惜他控制住了手，没控制住嘴巴：“白老师以为在签售吗，这种程度我是很难给你猫猫撒娇三件套的。”
照夜白也愣了一下，但让沈顷潇真正惊讶的是，他没有顺着沈顷潇讲任何撩拨性质的奇谈怪论，而是挑了下眉：“原来是‘猫猫撒娇’……我以为沈老师是小狗猫，博美或者……”
他忽然住了口，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平时在粉丝面前，沈顷潇有求必应，绝对不会突然尴尬或者放不开。可是两个成年人在候机室饮食区，一本正经地谈论到底是小狗还是布偶……看得出来照夜白也回归现实了，发出一个有点扫兴的声音：“……不好意思，这几天五分部在忙这些，所以在学习——”
“五分部不管你的表白卖惨，忙着给你搞动物塑？”沈顷潇听懂了，“随你便。”他拿了瓶可乐，转身就走，本以为那句话足够把照夜白甩开，没想到这人又跟了过来，还扫了一眼沈顷潇的餐盘：“只有这些？”
“是我要回归，赵爷。”沈顷潇道。“您倒是空手来来回回……沙拉和可乐是翌的。”
真是奇怪，明明前几天在电话里最后一次对谈后，两个人不是和平结束的，甚至连表面上的和平都被撕开了口子，照夜白脸上居然看不出不悦。
“要飞一天。”照夜白说。
“有飞机餐。”沈顷潇说。
“但你也不会吃的。”
“……”沈顷潇安静了一瞬间，在拐角就能见到M-Genie休息区的地方停下来，“是。”
好像在面对照夜白时，总会不知不觉就心软，会说真话。只有听到真话，照夜白才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能让照夜白轻松，沈顷潇才会安心。
另一方面，沈顷潇也察觉到，自己好像乐意这样。仿佛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能听见他，能等到一颗石子真正落到深渊底部，等到那串细不可闻的回音。
哪怕真话往往不中听，比如现在。“上次去日本路上不太舒服，”沈顷潇垂着眼睛，尽可能不以为意，“今年飞长途时总是这样……面包的话，就算恶心也很难吐出来。白老师知道吧，催吐过的话就知道……”
“现在知道了。”照夜白说。
沈顷潇舔了舔下唇，“那我回去……”
他注意到照夜白还在等什么的表情，又站住了。
上次的通话，还有录音。唐述说的那些话，也……
沈顷潇想了想，又说：“我这个人讲话难听，认识我的朋友也都知道……白老师也见识过了。原本以我的水准，不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所以也希望今后少和你说……不管是什么。”
照夜白看着他，神色很复杂。
沈顷潇只好变本加厉：“上次电话里，白老师不可能还没听够吧，那些东西我当面对你讲不出来，所以别……”
“讲不出来就不讲。”照夜白打断他。
他声音沉了一些，沈顷潇听过很多台词，一下子就能判断。有时他自己甚至觉得庆幸，好在看过很多照夜白的表演，对方某时某刻是什么情绪，是喜是怒，即使控制得很微妙，可是在他耳朵里，分明是容易辨认的。
照夜白凝望他几秒，忽然伸手过来，把沈顷潇衬衫领口一处翻起来的褶皱捏平整，他动作很细，一次也没有碰到皮肤，像真正的前辈关照后辈那样，即使放在众目睽睽的场合，也不会被挑出错来。
“我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他收手时，对沈顷潇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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