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沈溪开始认真准备出国的手续,宋芷微女士说会帮她安排,可她倒底是想靠自己,像自己,也像昶蔚希望的那样,“风风光光”的回来我找她。
她曾去花店,想买一束铃兰装在玻璃瓶里,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每天背单词、练口语,准备各种学医的书和资料,累了,就想拿出来看一眼。
可铃兰不适宜放在室内,便换成了桅子花,清香袭人,恰逢那年初见。
冬天来得很快,第一场雪落下时,沈溪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邮戳是北城的,拆开一看,是几张照片。
漫长的雪倾纷飞,仿佛天地间尽是一片白,冷凌迟来,冻骨生花,恰似,冰霜攀枯木,凝华斜落河。
“是青阳送来的!”
这个猜想像一道微光,让她原本疲惫的心态越发的崩溃,此时送来的消息不是救赎,而是跌入深渊的绝望。
一瞬间,整个人都轻微晃了晃。
所以…这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吗?
昨天晚上七点三十一分四十七秒,沈兰竹女士去世。
出生于冬至,亲人似满园春色中逝去。
相识起缘故,爱人近悦秋枫色言辞行。
“奶奶…下雪了……”
沈溪看着那几张北城的雪景,很久很久,直到又一天的色彩斑斓渐渐褪去,她才缓缓地将照片放在了盒子里。
落锁的声音成为了万籁俱寂时,唯一的宣泄处。
融雪从屋檐坠落至掌心,水痕蜿蜒盘旋至腕间,冰冷缠绕在曾滑过的路口落下。
南城十几年难得一遇的小雪,亦是北城最大的雪灾。
电话开开合合,终究是没有拨出去。
她望着医院苍白的天花板,静静的靠在墙边,周围的来来往往,令她无从察觉。
“好冷……”
“医院…真的好冷啊……”
“好累…好想,就这样睡下去……”
“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好想……回家了…………”
耳边仿佛传来护士的宽慰声。
“沈小姐,请节哀。”
遥远而又彷徨。
人的骨头一共有206块,器官78个,那么重,就那么轻飘飘的消失了,心跳也停了,化成盒子里的灰尘。
重量很轻,仿佛一阵风来,就可以把她彻底吹散,可是又很重,重到她再也没有勇气碰,并且拿起来,那么冰冷的骨灰盒,却承载了她半生的温情。
清骨散,诞风生,可望不可及。
生离死别,是她一生再也走不出话题。
遥望过去,躺椅下的春天。
“奶奶!溪溪的干妈干爸呢!爸爸妈妈有事,他们也走了嘛。”
小小的溪溪奔向织着衣服的奶奶,拉住了衣袖奶声奶气的询问着。
“是啊,都去救死扶伤,抓坏人了。”
奶奶替溪溪拉了拉衣服,抱着她坐在腿上,哼着轻快美好的歌谣。
“哦,好叭,溪溪想她们了。”
“对了!奶奶,今天老师说,我们的梦想,溪溪想做医生,跟奶奶一样,四处游走治病。”
奶奶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溪溪的发顶,眼中泛起温润的光,顺着她的话温柔的教导道。
“我的溪溪就是有志气,真棒!”
奶奶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一字一句都像落在春日的暖阳里。
念着沈兰竹女士毕生的信仰。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崄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兜兜转转,她好像又回到了儿时。
小时候,医者仁心的启蒙,到少年时,想要明天下不平事的意气风发,即现在的痛苦与坚持,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路上。
只是,她好像已经找不到初心了。
回到那个曾经的家时,沈溪才恍惚间发现,这个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所想要的,一个也留不住。
溪水奔流不息,只有源头是清澈见底的,奔流向大海的水流竟早已污浊不堪。
沈溪,剩溪。
被抛弃,仅剩的,自然灵动的溪水,终有一日会像是被彻底吸食干净。
冰冷的地板,寒气裹挟着她的身体,慢慢的钻进她的体内,令她不断的颤抖着。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碎花布,插着海棠花的瓶子晃晃悠悠的倒下,海棠花枝早已失了水分,枯萎地碎了。
在空气里纷纷扬扬的洒了一地,碎花布好像沾满了腐烂的气息,临行前,竟恍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溪溪!溪溪!!!”
原来,不是她啊……
北城。
同一时间,正在努力与人周旋的昶蔚,心脏猛的一缩,毫无由来的尖锐,猛烈的心悸,让她瞬间失语。
身边和她交谈的人明显察觉到了她的不适,见她匆匆忙忙的结束话题之后,格外体贴的离去。
昶蔚望着与聊天的人的离去后,下意识的捂住心口,把握着仅存的休息时间,望向南城的方向,听着,窗外的难得一见,甚至足以淹没一切的大雪。
“这是累了?”
游走在各行各业优秀的人中的云出岫,此时身着礼服,带着得体的笑意走了过来,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昶蔚手中的杯子。
“你可要知道,这才仅仅只是开始,爷爷可是望着呢。”
再说后面一句的时候,云出岫很明显的靠了过来,附在耳旁用手掩着说。
外人也只能看到两人耳鬓厮磨,看起来二人关系极好。
昶蔚握紧了洒杯,跟着云出岫起身继续交谈,恭贺着林家小姐的生日。
“放心。”
云出岫领着昶蔚向林家小姐走去,代表着长辈和自己礼貌祝福。
看着家人环绕,爱人在侧的林小姐,昶蔚又喝了一口酒,经过这些天的紧急培训,酒量也历练出来了。
她想起资料上说,这位林小姐的哥哥,正是与云霄交往甚密的那位。她压下胃里的不适,脸上挂起了云家调教出的,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跟着云出岫上前敬酒。
“祝林小姐生日快乐,林小姐可真漂亮,我代我家老爷子向林爷爷问好。”
云出岫熟练的向前问好。
“谢谢,真是劳云爷爷挂怀。”
“玩的开心。”
林小姐好奇的望向云出岫的身边。
“你身后的这位是?”
“你好,我姓昶,祝林小姐生日快乐。”
昶蔚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充满礼节性的跟她问了声好,向她道贺。
“你好,昶小姐。”
林小姐愣了一下,礼貌的问过好之后,就又回到了家人身边,跟着她的父兄和母亲撒着娇。
昶蔚边看边学,只是觉得数不尽的疲惫。
就在回云家培训的期间,昶蔚喝酒喝的迷糊之时,看到了北城下雪的场景,淡淡的雪霜铺在世间,美丽且迷人。
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心慌攫住了她,她有点怕,怕淼淼感冒了,怕她受伤进医院,更怕没有人陪着她。
无来由的焦灼,让她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认真地、近乎固执地拍下雪景。
万般严谨,细细斟酌。
她将照片交给云出岫,低声请求道。
“帮我把这个寄到南城……拜托了。”
云出岫斜睨了她一眼,看在她目前在老爷子面前正得脸的份上,也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照片寄出去的那天,她站在雪里淋了许久,衣服湿了,头发也沾满了白雪,遥遥独离于世间。
等回到云家时,面对云老爷子的询问。
她看似编出了一套完美的话语,实则漏洞百出,不过是因为南区的事情太过扰人头痛,所以并没有过多计较。
听完之后便让昶蔚回去休息了,待在云家那空洞的房间里面,如出一辙的奢华与靡丽,令人心浮气躁。
屋子里还有一间书房,里面堆满了各种书籍,为了静心,也为了不被其他人影响,不断的看各种金融专业书,以及自己喜欢的各种地理类书籍,想着有朝一日赚了很多钱后,带着淼淼去各地旅游。
去见识各种山川异域,走遍大海城市,去往各个国家体会着人文风貌,有闲心的时候再钻研几套数学和物理化学等各种难题,等闲下来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去当任老师,更好一点,说不定是教授,跟淼淼一起白头偕老,平安幸福的过完一辈子。
听说法国的香水最出名,还有英国伦敦,不过这些倒也不急,南城和北城都没逛完呢,至少也要把国内各个名景逛完才好。
就这样想着想着,昶蔚入了迷,进了梦,好像又回到了她们之间相伴的四年时光。
窗外阳光正好,万物生生不息,夜色温柔皎洁,抚平了每一个人心中的伤痕,时间的流逝,又像是匆忙推着所有人前进。
只是时光流逝的太快,走得太急,忘记了自己成长时的痛苦,忘记了要好好珍惜沿途的风景,也不要忘了,最初的美好。
其实我本来想写奶奶离开后,和沈溪相处的一段。但是我想了想,生命太短暂,太脆弱了,你永远也不知道幸福和痛苦哪个先来,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而且自己亲眼目睹所有的亲人离逝,太痛了。
我曾经听说人的大脑会自动帮你屏蔽掉不好的记忆,为了保护自己,但是有时候遗忘,或许是一种幸运,但也是一种遗憾。
如果一定要要分离前说话的话…该说什么呢,奶奶回光返照,我想,她会说,对不起,满眼的心疼,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又一次经历了离别,她该怎么办啊,之前清晰的片刻时光中,她曾听到有孩子自杀了,是因为心理问题…什么的,她也怕,这个最疼爱的孩子了无生气的样子,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甚至成了压垮她的负担,既担心又内疚。
包裹着碎花布的桌子上,瓶内海棠花枝枯了,来年,路口的海棠又将盛开,生机盎然。
沈奶奶,一路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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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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