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铺满天空时,雾屿卡斯蒂利亚的钟楼敲响了六下。
那声音低沉古老,像从遥远的岁月深处传来,层层叠叠地回荡在校舍之间,也悄无声息地敲进了我心里。仿佛某种仪式就此展开,而我已不知不觉地置身其中。
我站在寝室窗前良久,直到最后一缕金色从屋檐滑落进阴影,才回过神来。换上学院的深灰色校服外套,将羽毛琴弦样式的迎新徽章别在胸口。那徽章温润轻盈,像羽毛织成的银丝,在微光中轻轻闪耀,像某种未被言说的记号。
寝室楼外,人群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新生们或三三两两交谈,或低头翻看晚会流程表,顺着长长的石阶向高台上走去。那些阶梯蜿蜒而上,两侧是爬满藤蔓的墙体与灌木,空气中弥漫着初夏残留的花香。
我亦随着他们前行,步履不快,却不知为何,心跳愈发加速。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而那东西,与旋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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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屿的音乐厅建在校园最北端的一座古老高台上,是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建筑。屋顶覆着深蓝色琉璃瓦,天光映照下闪烁着温润微光。音乐厅外墙以浅灰石砖砌成,廊柱林立,每根石柱上皆雕刻着不同的花卉与乐器图腾,有的已经斑驳风化,却依旧保有精细的轮廓。
沿台阶而上,迎面便是正门。门楣上镌刻着旧语:“音以载忆,影以观心。”四周缠绕着盛放的灯笼花和月季藤蔓,随着夜风微微摇曳。整座建筑静静伫立在暮色之中,像一座等待唤醒的神殿。
我走进音乐厅时,内部已经坐满了七成。整个空间呈半圆形,舞台位于正前方,背后是一块巨大的可变光影投影幕布。观众席则像剧场般向后逐层升高,用深木色阶梯木地板与软垫椅铺设,视觉开阔,音响效果极佳。
舞台上方悬着一圈环形灯带,如同银河倒挂;而墙面则布置着绛紫色的天鹅绒挂毯,与木墙上的铜制壁灯相互映衬,显得古典而梦幻。
新生区设在中后排,留有宽敞过道,方便穿行。我找到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大多数人都在安静地等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和紧张。
随后,灯光渐暗,演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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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高年级学生上台,是一段悠扬的弦乐四重奏。
他们的演奏温柔绵延,像将夜色揉碎后缓缓洒在观众头顶。旋律起伏之间,空气似乎也安静下来,连最轻的耳语都显得多余。
“各位新生,欢迎来到雾屿卡斯蒂利亚。”
随着音乐淡出,一位主持人从舞台右侧缓步走出。
她身形纤瘦,着雾金色长裙,披着轻纱披肩,黑发高束,神情温雅。她的声音如水流般温润,带着吟诵的节奏感,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
“在这座以音符与记忆为基石的学府里,每一个初来乍到的灵魂,都是尚未解开的旋律。而今晚——我们将用光影与和声,为你们的旅程奏响初音。”
台下响起掌声,温和而克制。
主持人继续介绍表演者、环节以及学院的传统,她的语速不急不缓,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人心带入某种节奏。
然而,我的注意力开始渐渐飘远。
那些话语仿佛被某种柔软的回响所覆盖,意识随之抽离,像是被音乐牵引着离开现实,飘入更深的夜色中。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厅忽然安静下来。
舞台灯光全部熄灭,只剩下天花板那圈“星环”仍闪烁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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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我们光影拼图研究会为新生特别准备的一场即兴演出。”
“请欣赏——《共鸣》。”
声音落下,音乐厅陷入真正的寂静。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一道聚光从高空落下,精准地照在舞台中央。
他就站在那里——沈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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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风衣垂至膝侧,指尖轻搭在黑色三角钢琴边。他静静站着,没有立刻演奏,也没有讲话。
全场仿佛进入一种被拉紧的凝视状态,连轻咳都不敢发出。
他的身影剪影般安静,他的存在却像是一股蓄势待发的波流。幕布缓缓亮起,一幅幅油画质感的影像开始显现,断裂、拼接、模糊、再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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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律响起。
我呼吸一顿。
那不是任何我们学过的乐曲,也不像任何一段被命名过的旋律。它仿佛是某种心跳的倒影,又像雨点落在旧玻璃窗上时的律动。
缓慢的、呢喃的、几乎无法预测的节奏——他像在梦中行走,用琴键唤醒尘封的回忆。
他演奏的每一个音都精准冷静,却在尾音处留下一丝空白,像是为谁而留下的停顿。
投影背景随着旋律逐渐变化:最初,是一片灰蓝色的森林,树影交错,仿佛某种迷失感在其中生根;紧接着,是一扇老旧教学楼的窗户,夕阳从缝隙中洒下;最后,是一棵盛开的樱花树,花瓣无声飘落,像时间也为它暂停。
观众席上,一开始只是安静,随后开始有细微的变化。
有女生眼中泛起水光,悄悄拿出纸巾擦拭;有人身体微微前倾,像被什么牵引;也有人忽然睁大眼,紧抓椅背。
而我——我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幕布上那棵樱花树出现时,我呼吸停滞。
那是我反复梦见的场景,那是我一直以为自己捏造的幻象。
那棵樱花树,我梦到过——在许多个夜晚反复梦到,在我自己都早已忘记旋律的时候,它却一遍遍出现。
那一瞬间,我全身寒毛倒竖。
不是“听”,而是——“被唤醒”。
**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演奏。”身旁的女生低声道,“他说那叫‘感应式共鸣’。”
“他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声音发紧。
“不,是你‘心里残存的旋律’。”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
就在此刻,旋律中突然出现一段熟悉的节拍——一个少年站在樱花树下,为我绑琴弓,阳光照在他脸上的画面猛然闯入我脑海。
明明从未向人提过的片段,就这样**地出现在全场众目睽睽之下。
我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我听见身旁一个男生喃喃说:“我看见我小时候摔碎的风铃了……”
另一女生轻声抽泣:“那是我六岁时画的画……我从没拿出来过……”
演奏仍在继续,背景画面一帧一帧更换,如同梦境在呼吸。
沈澈没有任何解释,他只是演奏,像是通过音符编织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共振场,将在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逐一照亮。
**
音乐的尾声,是一段极轻极低的颤音,如湖面被微风轻拂。
沈澈缓缓起身,向观众深鞠一躬。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极长,如同剪影般流动。
那一刻,全场短暂地寂静,仿佛连呼吸都被吞没。
然后,掌声如潮水般爆发。
但不是那种喧哗的叫好,而是——仿佛每个人都从梦中惊醒,又不敢太过动静,怕惊扰那刚被触碰的某个角落。
掌声持续了许久。
而我,没有鼓掌。
我只是双手捂住胸口,泪水已不知何时滑落,背脊发冷,整个人像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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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的灯光一点点亮起,缓慢、温柔,仿佛不愿惊扰方才那段旋律留下的余韵。
掌声渐歇,人群开始有序离席,但那份沉浸感却仍缠绕在人们之间,不肯散去。人们的神情在光影交错中显得迷离——仿佛刚从梦里醒来,却又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界。
有人低头沉思,有人轻声交谈,但语调都压得极低,像不愿破坏心头某种尚未平息的波动。那种震动并不喧哗,却真实得令人无法忽视。
我随着人潮慢慢走出音乐厅,一步一回神。
门外的夜晚像是被那场音乐会改变了气质。天幕深沉如墨,星辰稀疏,仿佛也在远远注视着这里。整个校园北端此刻一片寂静,只有高空的风在树梢游走,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
音乐厅外立着几根嵌有银丝的石柱,淡蓝色的魔法灯光如水般自其上流淌而下,将四周映得柔和朦胧。远处石径蜿蜒,通往学生宿舍区的灯盏一盏盏点亮,在夜色中连成一条温暖的光带。
有些学生站在柱下久久不动,像是在等谁,也像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
“那真的是即兴演奏吗?”身后传来低语。
“他……演奏的是我们心里的东西。”另一个声音几乎是在颤抖,“可我什么都没说过,我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空气中有某种情绪在扩散,它不狂热、不高亢,反而像潜流般渗入每个人心里——带着某种不敢承认的感动和微妙的不安。
我站在石阶前,回头望了一眼音乐厅。那座古老的建筑仍安静伫立在台地之上,四周爬满月季的藤蔓随着夜风轻轻晃动,仿佛在无声鼓掌。
而他就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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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站在那棵老银杏树下,身形笔挺,一动不动。
风吹起他深蓝风衣的下摆,像夜色为他量身裁剪的披风。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回避周围的目光,只是静静站着,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方某处仿佛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眼神中没有得意,也没有表演结束后的轻松。那是一种极深的、近乎沉默的安定。
一种看透了人群情绪起伏之后仍然平静的眼神。
我能看出他刚才的演奏,不只是“技艺”的展现,而更像一种释放。
某种他压抑许久的力量,借由今晚这场“共鸣”被唤出。他像一个通道,一根细细的琴弦,将那些未曾被命名的记忆和旋律连通了整座音乐厅,也连通了许多人心中封锁已久的暗处。
这让他显得格外孤独。
一种只有真正理解沉默的人,才会拥有的孤独。
有人试图靠近他与他搭话,他只是礼貌点头回应,便移开了视线。他不是在回避,而是……像知道此刻所有语言都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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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立刻上前。我只是站在一旁,悄悄看着他。
灯光洒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少年却并不青涩的脸——五官冷淡,轮廓清晰,眼神里藏着岁月打磨后的清澈。他看起来并不高傲,却有一种不容侵犯的距离感。像他始终属于更深的夜,而不是这些浮光掠影之中的世界。
风忽然大了些,吹动地面落叶纷纷扬起。沈澈伸手压了压胸口的校徽,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也似乎在回应什么悸动。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他今晚也在倾听。
不是音乐,而是——我们每个人被触碰后的反应。
他并不只是演奏者,更像某种“唤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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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终于缓步走下台阶,与三两个研究会成员低声交谈时,空气中的波动才稍稍缓解。
“他好像……并不是在演奏我们看到的那棵樱花树。”一个女生轻声说,“他演奏的是他看到的,而我们只是被映照出来而已。”
“是啊。”另一个男生喃喃答道,“那我们……看到的又是他记忆的倒影,还是自己的呢?”
我望向远方,夜色浓重如墨。
那场演奏像在灵魂深处种下一粒种子,它不立刻发芽,却在每个人的心中静静等待——等下一次旋律再次敲响时,它会从尘封中冲出枝芽,撕开被遗忘的过往。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却像被封在玻璃罩中,只听见心跳回响。
“你没事吧?”
他出现在我身后,像影子般悄无声息。
我转头,看见沈澈站在灯下。
风衣在夜风中轻拂,他的神情仍是那般沉静。只是眼神,比舞台上更柔和。
我张口,却说不出完整的话:“你……刚刚……”
“你记起来了,对吧?”他说。
我喃喃:“那不是梦……你演奏的是……我从未说出口的记忆。”
“是你心底未曾散去的旋律。”他说。
“你到底是谁?”
“重要的不是我是谁。”他静静地看着我,“而是你已经开始,看见了自己。”
我摇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
“你是光音记忆型。”他低声说,“你拥有将声音转化为视觉记忆的能力。但在这之前,你曾经被迫遗忘。”
“你……认识我?”
他点头。
“曾经。”
他没有再解释,而是递给我一张银白色请柬。那羽毛拼图的浮雕在灯光下散发温暖微光。
“明晚七点,光影拼图研究会。”
我接过,指尖触及那请柬的一瞬,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波动席卷全身。
**
——风中落樱。
——阳光下,那只替我调琴弓的手。
——一个少年的声音:“你总是在G大调时最专注。”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
沈澈轻声说:“你不是一个人。只是遗忘太久。”
他说完便转身,步入雾色与星光之间,背影被夜色慢慢吞没。
而我,仍站在原地。
掌心紧握请柬,胸口仿佛被什么轻轻撕开,某种东西正在从缝隙中流淌出来——是旋律,是记忆,是光。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张请柬。
它仍然温热,仿佛在回应我身体深处某种未明的渴望。
而前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如引导之光。
我知道,我必须跟上他。
我必须走进那场关于记忆、旋律与重生的旅途。
即使它可能不会轻松,但我——已经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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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响之始 第一幕:序曲·暮光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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